林风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掌心残留着张大力最后一点冰凉的温度。医疗队员用一块破军毯轻轻盖住张大力的脸，那粗糙的布料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曾经鲜活的战友与眼前的世界彻底隔开。山洞里静得可怕，只有洞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和战士们压抑的喘息声，衬得空气里的血腥味愈发浓重。
“副营长，该走了。”李文彬走过来，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的左臂上缠着绷带，渗出来的血已经把白色的纱布染成了深褐色，那是刚才营地保卫战中被鬼子的子弹擦到留下的伤。
林风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洞内。几个受伤较轻的战士正互相搀扶着收拾物资，炊事员老周把仅剩的半袋玉米面和几口铁锅仔细地捆在背上，脸上满是心疼——那口最大的铁锅，是去年冬天从鬼子手里缴获的，跟着队伍走了大半个月，如今锅底还沾着没洗干净的米汤痕迹。李团长正站在洞口，拿着一张皱巴巴的地图，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旁边的通讯员小张正压低声音汇报着什么，脸色紧张。
“都准备好了吗？”李团长转过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他的军帽檐被流弹掀掉了一块，露出额头上一道新的伤疤，血已经止住，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
“报告团长！伤员都已经抬上简易担架，物资也收拾好了，就是……”通讯员小张看了一眼地上盖着破军毯的张大力，话没说完就停住了。
李团长的目光落在那张破军毯上，沉默了几秒，然后深吸一口气：“把张大力同志带上，不能把他留在这里。等咱们找到安全的地方，再给他找个好地方安葬。”
两个年轻的战士立刻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张大力的遗体抬上一个临时制作的担架——那是用两根树干和几块破布捆成的，简陋得让人心酸。小王跟在旁边，眼眶通红，双手紧紧攥着张大力之前用过的那把刺刀，刀鞘上还沾着砖窑里的泥土。
“出发！”李团长一声令下，队伍缓缓朝着山洞深处移动。洞口的哨兵最后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才转身跟上大部队。山洞里一片漆黑，战士们只能借着偶尔从石缝里透进来的月光辨认方向，脚下的碎石子硌得人脚掌生疼，时不时还有人不小心撞到岩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没人敢出声抱怨，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
林风走在队伍中间，一边扶着担架的边缘，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的胳膊还在隐隐作痛，刚才被鬼子军官的军刀划到的伤口，虽然已经用布条包扎好了，但每走一步，伤口就会被牵扯着，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摸了摸腰间的驳壳枪，枪里只剩两发子弹了，赵铁柱扛在肩上的轻机枪早就没了子弹，此刻更像是一根沉重的铁棍。陈虎走在他前面，手里拿着一把砍刀，时不时砍断挡路的藤蔓，刀刃在月光下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副营长，你说鬼子怎么会找到咱们的营地？”陈虎突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问。他的脸上还沾着血污，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在下巴尖上汇成一滴，滴落在地上的落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林风皱了皱眉，这个问题他也一直在想。独立团的营地选在这个山洞里，位置十分隐蔽，周围都是茂密的树林，而且李团长之前说过，为了防止暴露，队伍每次转移都格外小心，怎么会突然被鬼子找到？他看了一眼前面的李团长，只见李团长正和几个干部低声交谈着，脸色严肃，显然也在为这件事发愁。
“不知道，但肯定有问题。”林风压低声音回答，“李团长刚才说可能有内鬼，我觉得可能性很大。咱们这次行动，知道路线和营地位置的人不多，除了团里的几个干部，就是咱们这些从砖窑逃出来的人。”
陈虎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你的意思是……内鬼在咱们中间？”
林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点总没错。现在情况不明，别声张，免得引起恐慌。”
陈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转身继续往前开路。队伍又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山洞渐渐变得宽敞起来，前面隐约传来了水流的声音。李团长停下脚步，对身边的侦查员说：“去看看前面是什么情况，注意安全。”
侦查员应了一声，猫着腰往前跑，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没过多久，侦查员跑了回来，压低声音汇报：“团长，前面是一条小溪，溪水不深，过了小溪就是一片松树林，树林里没发现鬼子的踪迹。”
李团长松了口气，对众人说：“大家先在这儿休息十分钟，喝点水，补充点体力。过了小溪，咱们再走一段路，找个隐蔽的地方宿营。”
战士们纷纷放下背包和担架，围到小溪边。溪水很凉，喝一口下去，顿时觉得浑身的燥热都消散了不少。小王蹲在张大力的担架旁，用手捧起溪水，轻轻擦了擦张大力脸上的血污，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照顾一个熟睡的人。林风看着他，心里一阵发酸，刚想走过去安慰几句，就看见李团长朝他招了招手。
“林风，你过来一下。”李团长的声音很低，眼神里带着一丝凝重。
林风走过去，只见李团长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铜制烟盒，正不停地摩挲着。这个烟盒林风见过，是李团长的老战友牺牲前留给她的，平时他从不离身，只有在遇到难事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摩挲。
“林风，你觉得内鬼会是谁？”李团长突然开口，目光紧紧盯着林风的眼睛。
林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李团长会这么直接地问他。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团长，我不敢确定。但咱们这次从砖窑逃出来，一路上都很小心，除了在通风口的时候，被鬼子发现了踪迹，其他时候应该没有暴露。而且鬼子这次来的速度很快，好像早就知道咱们的营地位置，就等着咱们钻进去。”
“你是说，内鬼在咱们从砖窑逃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李团长皱了皱眉，“可咱们一路上都在一起，没人有机会单独行动啊。”
林风想了想，说：“也不一定。说不定内鬼早就和鬼子联系好了，约定了信号，或者在咱们经过的地方留下了标记。比如在路上撒点特殊的粉末，或者折断特定的树枝，鬼子只要跟着这些标记，就能找到咱们。”
李团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得有道理。看来咱们接下来的行动，要更加小心了。不仅要防着鬼子的追兵，还要找出这个内鬼，不然咱们永远都不得安宁。”
就在这时，负责放哨的战士突然跑了过来，脸色慌张：“团长！不好了！后面有动静，好像是鬼子追上来了！”
李团长脸色一变，立刻站起来：“所有人都赶紧起来！准备转移！侦查员，去看看鬼子离咱们还有多远！”
战士们纷纷拿起武器和背包，搀扶着伤员，紧张地准备出发。侦查员刚跑出去没几步，就听见远处传来几声枪响，紧接着就是鬼子的叫喊声，虽然距离很远，但在寂静的夜里，还是听得格外清楚。
“团长，鬼子离咱们大概有两里地，好像还带着狗！”侦查员跑回来，气喘吁吁地说。
“狗？”李团长的脸色更加难看，“鬼子带着军犬，咱们想甩掉他们就更难了。林风，你有什么主意？”
林风看了一眼旁边的小溪，突然眼睛一亮：“团长，咱们可以沿着小溪走！溪水能掩盖咱们的气味，军犬就闻不到了。而且小溪旁边的树林很茂密，鬼子不容易发现咱们。”
李团长眼前一亮：“好主意！就这么办！所有人都沿着小溪走，尽量踩着水里的石头，别留下脚印！侦查员，你带着两个人在后面断后，每隔一段距离就扔点树枝，干扰鬼子的追踪方向！”
“是！”侦查员应了一声，立刻带着两个战士往后跑。
队伍沿着小溪快速前进，溪水没过脚踝，冰凉的水流让战士们打了个寒颤，但没人敢放慢脚步。鬼子的叫喊声越来越近，时不时还有子弹从头顶飞过，“嗖嗖”地钻进旁边的树干里，溅起一片木屑。
“大家快一点！别掉队！”李团长在前面大喊，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落在最后的是抬着张大力遗体的两个战士，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慢，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流，衣服早就被溪水和汗水浸透了。
“我来帮你们！”林风跑过去，接过担架的一端。刚一用力，胳膊上的伤口就传来一阵剧痛，他咬了咬牙，硬生生忍住了。三个男人一起用力，担架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陈虎和李文彬走在队伍的两侧，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突然，陈虎停下脚步，指着前面的一片灌木丛，压低声音说：“副营长，你看那边！好像有东西在动！”
林风顺着陈虎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灌木丛里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很快，看起来不像是鬼子。他心里一动，对陈虎说：“你跟我过去看看，文彬，你在这里等着，注意保护大家的安全。”
陈虎点了点头，跟着林风悄悄摸了过去。两人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拨开灌木丛，只见前面的草地上躺着一只野兔，刚才的黑影应该就是它。林风松了口气，刚想转身离开，就看见野兔的旁边有一根折断的树枝，树枝的断面很新，显然是刚被人折断的，而且折断的方向很奇怪，不像是被野兽碰断的，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副营长，你看这个。”陈虎捡起树枝，递给林风。树枝上还沾着一点泥土，泥土的颜色和周围的不一样，更像是从溪边带来的。
林风心里一沉，他想起刚才自己说的，内鬼可能会留下标记。难道这根树枝就是内鬼留下的？他看了一眼四周，除了他们两人，没有其他人，队伍还在后面的小溪边行进，距离他们大概有几十米远。
“把树枝扔了，别让其他人看见。”林风压低声音说，“咱们先回去，这件事以后再说。”
陈虎点了点头，把树枝扔到旁边的小溪里，看着它顺着水流漂走，才跟着林风往回走。回到队伍里，林风没有把刚才的发现告诉任何人，只是默默地加快了脚步，心里却更加警惕起来。他知道，那个内鬼就在队伍里，说不定此刻正在某个角落，偷偷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等待着下一个机会，把他们的位置告诉鬼子。
队伍又走了大概一个小时，鬼子的叫喊声渐渐远了，应该是被断后的侦查员干扰了方向。李团长看了一眼天色，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他停下脚步，对众人说：“前面有一片橡树林，咱们去那里宿营。天亮之后鬼子的搜索会更严密，咱们得在那里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再继续转移。”
战士们跟着李团长走进橡树林，树林里的树木长得十分茂密，枝叶交错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阳光很难透进来，里面十分阴凉。李团长让大家分散开来，找隐蔽的地方休息，同时安排了四个哨兵，分别在四个方向放哨，确保安全。
林风找了一棵粗壮的橡树，靠在树干上坐下，刚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就看见小王拿着一个玉米面饼子走了过来。饼子还是昨天剩下的，已经干得硬邦邦的，小王用溪水泡了泡，才递给他：“副营长，吃点东西吧，不然一会儿没力气。”
林风接过饼子，咬了一口，虽然没什么味道，但还是勉强咽了下去。他看着小王，问：“张大哥的遗体安排好了吗？”
小王点了点头，眼睛又红了：“我和两个战士把他埋在树林深处的一个土坡上，还做了个记号，等以后咱们打跑了鬼子，再回来把他迁回老家。”
林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他知道，现在说再多安慰的话也没用，只有尽快找出内鬼，打跑鬼子，才能让张大力安息。
就在这时，负责放哨的战士突然跑了过来，脸色苍白：“团长！副营长！不好了！有鬼子朝这边来了！大概有一个小队的兵力，还带着军犬！”
李团长一下子站起来，脸色凝重：“怎么会这么快？难道他们又找到咱们的踪迹了？”
林风心里一紧，他想起刚才在灌木丛里发现的那根折断的树枝，难道内鬼又留下了标记？他看了一眼队伍里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慌和疑惑，根本看不出谁是内鬼。
“所有人都做好战斗准备！”李团长大喊一声，“侦查员，去看看鬼子的具体位置，尽量拖延他们的时间！林风，你带着一部分人，保护伤员和物资，往树林深处转移！我带着其他人在这里阻击鬼子！”
“不行！团长，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阻击鬼子！”林风立刻反对，“要走一起走，要打一起打！”
“这是命令！”李团长的语气十分坚定，“咱们不能都在这里等死！你们带着伤员和物资先走，找到安全的地方后，再想办法和大部队汇合！我在这里阻击鬼子，等你们走远了，再想办法突围！”
林风还想再说什么，就看见李团长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枪口对准了前方：“别废话了！快带着人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林风知道李团长的脾气，一旦下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他咬了咬牙，对身边的陈虎和李文彬说：“你们带着伤员和物资，跟着小王先走，我留在这里帮团长阻击鬼子！”
“副营长，我也留下！”陈虎立刻说。
“还有我！”李文彬也跟着附和。
林风刚想拒绝，就听见远处传来了军犬的叫声，越来越近。李团长着急地说：“没时间了！你们快走吧！林风，你也走！这里有我就行了！”
“团长，我不走！”林风握紧了手里的驳壳枪，“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咱们一起打退鬼子！”
李团长看着林风坚定的眼神，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对身边的战士们说：“所有人都听好了！咱们今天就在这里和鬼子拼了！为了牺牲的战友，为了咱们的家乡，就算是死，也要拉几个鬼子垫背！”
“拼了！”战士们齐声大喊，声音震得树叶沙沙作响。他们纷纷举起武器，躲到树干后面，做好了战斗准备。
军犬的叫声越来越近，鬼子的脚步声也清晰可闻。林风靠在树干上，深吸一口气，手指紧紧扣住驳壳枪的扳机。他知道，接下来的战斗会十分艰难，他们不仅要面对鬼子的进攻，还要提防队伍里的内鬼。但他没有丝毫退缩，因为他知道，身后是他的战友，是他的兄弟，他必须保护好他们，就算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队伍里有一个人影动了一下，朝着树林深处跑去，速度很快，像是在躲避什么。林风心里一动，难道那个人就是内鬼？他刚想追上去，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从他耳边飞过，打在旁边的树干上，溅起一片木屑。
“鬼子来了！”李团长大喊一声，率先朝着鬼子的方向开枪。
一场激烈的战斗，就此拉开序幕。林风趴在树干后面，一边朝着鬼子开枪，一边留意着刚才那个人影的方向。他知道，这场战斗不仅是为了阻击鬼子，更是为了找出那个隐藏在队伍里的内鬼。而他不知道的是，在树林深处，还有更大的危险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