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睁开眼时,帐顶的素纱在风里轻轻晃动。她记得自己倒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记得萧景琰将她抱起时手臂的力度。她没再昏沉,只是躺着缓了片刻,呼吸慢慢平稳。
屋内无人走动,药炉却还在烧,炭火噼啪一声轻响。她侧头看见案上摊开的纸页,是兵部近三个月的调档记录抄本,字迹陌生,却是萧景琰常用的暗记格式。他知道她会醒,也知道她需要什么。
她撑着床沿坐起,两腿发软,额头沁出冷汗。但她没有喊人,也没有闭眼停歇。她把手指按在太阳穴上,重新沉入昨夜的记忆。
这一次,她不再看那三人的脸,而是盯住他们的手。裴某递出文书时,袖口滑落一截布料,上面绣着一只展翅的鹤,线条细密,飞羽末端微微上翘。这不是宫中任何衙门的纹样。她在记忆里翻找,终于想起——三年前押送边关粮草的商队马车上,曾见过同样的图案,那时林沧海低声说过一句:“玄冥阁的人,不走官道。”
她睁眼,喘了一口气。
门被推开,萧景琰走进来。他换了件常服,外袍未系,手里拿着一份新报。他站在床前,声音不高:“你醒了。”
“我看到了。”她说,“他们和玄冥阁有往来。”
他点头,把手中的纸递给她。是一张暗卫画下的路线图,三条线从城外不同方向指向同一处废弃道观。标注写着:裴、崔、柳三人,十五日内各出入一次,每次停留不超过半个时辰。
“不止是反对新政。”他说,“他们在等命令。”
她把昨夜看到的画面复述一遍。裴某交出名单,对方说:“拖住新政三月,南方自乱。”这句话像一把刀,切开了表面朝争的假象。
萧景琰坐在床边的椅子里,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这是他在权衡利弊时常有的动作。
“皇帝不会轻易允许我们接触江湖势力。”他说,“但若这股力量已经渗入朝堂,那就不是能不能查的问题,而是必须动手。”
她问:“你打算怎么上报?”
“不说江湖,只说吏治。”他答,“都察院加派监察,锁死三人行踪。若有受贿证据,立刻拿下。同时,我会以皇命传召几位江湖掌门,名义是‘清剿盗匪,协防边境’。”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表面是借力平乱,实则是拉拢可用之人,对抗玄冥阁。
她伸手拿过纸笔,写下三个名字,又在下方补上“云鹤纹”三字。写完觉得胸口一闷,笔尖顿了一下,墨点落在纸上。
他看了她一眼,“别写了,剩下的我来。”
她没停下,把最后一行字写完:“朔州调令残片,应存于兵部底档库第三排东侧铁匣,编号壬七。”
他收起纸页,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住。
“我去安排人。”他说,“你别再耗神。”
她靠在床头,点了点头。
他走出门去,脚步声渐渐远了。
屋内只剩她一人。窗外传来宫人打扫庭院的声音,扫帚划过青砖,一下一下。她抬起手,看着指尖微微发抖。她知道刚才那次回溯又伤了根本,但她不能停。
案上的药碗还冒着热气,她没有碰。目光落在那张写满字的纸上,最后一个字的墨迹正在慢慢晕开。
血从她的鼻腔流下来,滴在纸上,盖住了“壬七”的“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