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赠药情
玄心身影没入山林，并未立刻远遁。他立于一处高坡，隐在树影之后，目光如炬，遥遥锁定着周家村尾那辆破旧的驴车。方才雷霆手段虽震慑群丑，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或刘家后续的报复。他需亲眼确认这祖孙二人真正安全离开，方能安心。
下方，周老汉惊魂稍定，强撑着发软的双腿，与阿秀一起，手忙脚乱地将散落在地的几件家什重新搬回驴车。阿秀一边帮忙，一边不时担忧地望向玄心消失的方向，小脸上写满了不舍与忧虑。
就在驴车即将再次启程之际，阿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跑回那间已被毁坏得不成样子的茅屋，在废墟里翻找起来。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几个用油纸和干净布块仔细包裹的小包，跑了回来。
她站在驴车边，踮着脚尖，再次向玄心离去的方向极力张望，明知道可能看不到，却依旧固执地盼望着。
玄心在坡上看得分明，心中微动，略一沉吟，改变了主意。他身形几个起落，如同林间清风，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在村尾，距驴车数丈之遥。
“大师哥哥！”阿秀一眼看到他，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像是暗夜中骤然点亮的星辰。她顾不上其他，捧着那几个小包，快步跑到玄心面前，因为跑得急，小脸泛红，微微喘息。
“大师哥哥，你……你没走真好！”她仰着小脸，将手中之物郑重地递到玄心面前，“这个……给你。”
玄心低头看去。那是几个包裹得极其用心的药包。阿秀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一些研磨好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褐色药粉。
“这是我自己配的金疮药，”阿秀指着药粉，认真地解释道，“用三七、血竭还有白芨磨的，止血消肿效果很好的！你一个人在江湖上走，万一……万一不小心受了伤，可以用的。”她的话语里带着孩童式的直白关切，没有丝毫忌讳。
她又打开另一个稍大些的布包，里面是一些切成细丝的干枯植物，散发着宁神的淡香。“这是安神香，我用远志、合欢皮和一点茉莉花晒干混在一起的，晚上睡觉前点一点，能睡得安稳些。”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大师哥哥你……你刚才那样，肯定很耗心神……”
最后一个小包，则是几块用干净树叶包裹着的、深褐色带着清香的块状物。“这是我自己晒的茯苓糕，里面加了点蜂蜜和枣泥，路上饿了可以垫垫肚子，比干馍馍好吃些……”
她一一介绍着，语气认真而专注，仿佛在献出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这些或许在富贵人家看来不值一提的东西，却是这个贫苦的采药女所能拿出的、最珍贵的心意。每一味药材，都凝结着她翻山越岭的汗水与辨识采摘的智慧；每一份配制，都蕴含着她对生活的热爱与对他人最质朴的关怀。
玄心看着眼前这些散发着草药清香的赠予，听着女孩那细细的、却充满真诚的叮嘱，一时间竟有些怔忡。
他下山以来，所见多是算计、争斗、欺凌与冷漠。即便是少林寺中，也充满了规矩、戒律与无形的压力。他自已，更是早已将心包裹在仇恨与力量的硬壳之中，时刻思虑着如何破戒，如何变强，如何复仇。
何曾有人，如此纯粹地、不掺杂任何目的地，关心他是否会受伤，是否会睡不安稳，是否会饿肚子？
这份源自市井乡野、出自这采药少女之手的赠予，其价值，远胜过于金万两，重于那枚珍贵的小还丹。
他缓缓伸出手，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接过了那几个尚带着女孩体温的药包。那清苦的、宁神的、甜香的气息混杂在一起，钻入他的鼻腔，仿佛也钻入了他那冰封已久的心湖，激起圈圈温暖的涟漪。
“多谢。”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和。
见玄心收下，阿秀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那笑容纯净得如同山涧清泉，瞬间洗去了方才所有惊惧的阴霾。“大师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的！江湖路远，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她学着大人的口气，认真地嘱咐道。
“嗯。”玄心点了点头，看着女孩那明亮的眼睛，心中那股暖流愈发汹涌。他想了想，从怀中取出那包之前阿秀给的陈皮，小心地掰下一半，将剩下的一半连同新得的药包一起收好，然后将那半包陈皮递还给阿秀。“这个，你们路上用。”
阿秀愣了一下，看着那半包陈皮，眼圈微微泛红，却没有推辞，她知道这是大师哥哥的心意。她接过陈皮，紧紧攥在手心，用力点了点头：“嗯！”
远处，周老汉已经驾好了驴车，焦急却又不敢催促。
玄心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他深深看了阿秀一眼，仿佛要将这个在红尘乱世中给予他罕见温暖的女孩的模样刻在心里。
“保重。”他最后说了一句，然后毅然转身，不再回头，身形几个闪烁，便彻底消失在茂密的山林之中，再无踪迹。
阿秀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直到爷爷呼唤，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驴车。
驴车吱吱呀呀，载着祖孙二人和微薄的希望，缓缓南行。
而山林深处，玄心靠在一棵古树下，手中轻轻摩挲着那几个药包，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与甜香，眼中神色复杂难明。
仇恨，依旧是他心中最沉重的枷锁。
力量，依然是他不懈追求的目标。
但此刻，在这冰冷的复仇之路与危险的破戒之旅上，似乎……多了一缕来自凡尘的、温暖的微光。
这缕光，或许无法照亮整个黑暗的前路，却足以在他偶尔回顾时，提醒他这世间尚有值得守护的温暖与善意。
他将药包小心收好，贴胸放置。
然后，收敛心神，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坚定。
江南，慕容世家，以及那隐藏在迷雾后的血海深仇，还在前方等待。
他整顿行装，继续南下。
只是这一次，他的行囊里，多了几分沉甸甸的……人情味。
---
(第四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