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玄心抉择
妙音离去时那清冷中隐带失望的眼神，以及苏墨染面纱下犹自不平、闪烁着算计与怒意的眸子，如同两把冰冷的匕首，悬在玄心心头。破庙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方才那场短暂却激烈的对峙，留下的裂痕清晰可见。
苏墨染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冷哼一声，语气依旧带着刺：“和尚，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们正道人士的嘴脸！高高在上，容不得半点质疑！稍有不顺，便要拔剑相向！与她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玄心没有立刻回应。他缓缓走到破庙那残破的门边，望着妙音消失的方向，夜空深邃，星辰寥落。妙音提供的关于皇甫雄发妻灵位的线索，无疑极为关键，显示了她合作的诚意。但她那瞬间的异常反应，以及最后那句“明辨是非”的告诫，又让玄心心中难以释怀。
“苏施主，”玄心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苏墨染，“你方才提及‘皇甫小姐’，似乎意有所指。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苏墨染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那种慵懒中带着讥诮的神态：“我知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妙音仙子显然对此反应过度。皇甫明珠年方二八，据说容貌才情俱佳，深居简出，却与慈航静斋的传人有所牵扯……呵呵，这其中的故事，恐怕不比‘前朝宝藏’来得平淡。”
她并未明说，但那暧昧的语气和暗示，已足够引人遐想。
玄心皱了皱眉。他知道苏墨染惯于用这种方式搅浑水，扰乱判断。但不可否认，妙音的反应确实异常。这其中是否真有隐情？若真有，对当前的合作又会产生何种影响？
他压下心中的疑虑，将话题拉回正轨：“无论如何，妙音仙子提供的线索极为重要。皇甫雄发妻灵位所在的隐秘静室，极有可能与那半张图的藏匿或开启之法有关。我们必须设法探查。”
苏墨染也知轻重，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明：“那静室位置，妙音虽未明言，但既然在盟主府内，又如此隐秘，定然防备森严，可能比书房更难闯入。而且，皇甫雄每逢初一十五才去，今日已是十二，离下次他独自前往还有三日。这三日，恰好是司徒瑾逼迫他交出半张图和‘钥匙’的期限！时间上太紧了！”
确实，时间异常紧迫。他们必须在三日内，找到并破解静室的秘密，拿到半张图或开启之法，同时还要盯紧“钥匙”的交接动向。
“我们不能坐等。”玄心决然道，“需双管齐下。一方面，设法探查静室位置与内部情况；另一方面，严密监控司徒瑾和皇甫雄的动向，尤其是关于‘钥匙’交接的线索。苏施主，你在城中眼线较多，探查司徒瑾动向一事，可否……”
“交给我。”苏墨染爽快应下，“我会动用所有能用的关系，盯死司徒瑾和他手下那些见不得光的人。至于盟主府内静室……”她看向玄心，眼神带着一丝试探，“恐怕还得靠你，或者……那位妙音仙子。”
玄心明白她的意思。探查盟主府核心机密，尤其是涉及皇甫雄私密之处的静室，风险极高，需要极高的武功和应变能力。妙音无疑是更合适的人选，但经过方才的冲突，再去找她合作，难度无疑大增。而自己孤身前往，恐怕力有未逮。
“贫僧会设法与妙音仙子再作沟通。”玄心沉吟道，“当务之急，是确定静室的具体位置。苏施主可有办法，从盟主府内部下人或外围关系入手，打探到蛛丝马迹？”
苏墨染思索片刻，道：“我尽量试试。盟主府内人员虽被皇甫雄掌控得极严，但并非铁板一块。重赏之下，或能有所得。只是需要时间。”
“时间不等人。”玄心道，“我们必须尽快。这样，我们分头行动，保持联络。若有发现，立刻通过老方法告知。”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苏墨染便先行离去，紫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玄心独自留在破庙中，心绪难平。一边是提供关键线索、却态度莫测、可能与皇甫家有着隐秘关联的慈航静斋传人；一边是出身魔教、行事偏激、却掌握重要信息、且与自己有并肩作战和赠匕之谊的苏墨染。夹在两人之间，他仿佛行走在万丈悬崖边缘的钢丝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还可能连累无数生灵。
他盘膝坐下，试图运功静心。但《般若静心咒》带来的清凉，此刻似乎也难以完全抚平他内心的波澜。破戒僧系统的沉寂，更让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与抉择。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东方天际再次泛起鱼肚白。
玄心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他必须做出选择，至少在探查静室这件事上，他需要争取妙音的合作。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武功和可能掌握更多信息，更是因为……他内心深处，仍愿意相信妙音的初心与底线。
他离开土地庙，朝着记忆中妙音可能落脚的方向——金陵城中几处清幽雅致、适合静斋传人暂居的园林别院潜行而去。他不知道妙音具体在哪里，只能凭直觉和观察寻找。
然而，就在他穿过一条相对安静的早市街巷，试图避开逐渐增多的人流时，忽然，前方巷口，两道身影挡住了去路！
左边一人，身穿灰色僧袍，手持戒棍，面容方正，眼神凌厉，正是玄寂！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少林俗家弟子打扮的壮汉，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武功不弱。
右边一人，则让玄心心猛地一沉！竟是昨夜在揽月楼有过一面之缘、后来被妙音惊退的那个“影堂”金属面具杀手！他依旧一身黑袍，面具遮脸，气息阴冷，独自一人，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玄寂怎么会和“影堂”的人搅在一起？是巧合，还是……
玄心停下脚步，体内冰火内力瞬间提起，警惕地看着这诡异的组合。
“玄心！果然是你这个孽障！”玄寂一见到玄心，眼中立刻爆发出浓烈的恨意与“正义”的火焰，戒棍一指，厉声喝道，“你这少林弃徒，不思悔改，竟敢与魔教妖女勾结，夜闯盟主府，图谋不轨！昨夜揽月楼之事，已有人证！今日看你还有何话说！”
他竟知道了揽月楼之事？还扣上了“与魔教妖女勾结”的帽子！是“影堂”的人告诉他的？还是另有渠道？
那“影堂”杀手则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幽冷的眼睛，死死锁定着玄心，短剑虽未出鞘，但杀意已弥漫开来。
玄心心中念头急转。玄寂的出现，或许还能以“清理门户”来解释，但“影堂”杀手与他一同出现，且目标明确指向自己，这绝非巧合！是司徒瑾或皇甫雄，利用玄寂对自己的敌意，故意将昨夜之事透露给他，引他来“除害”，同时让“影堂”杀手在旁，既监督，也确保万无一失？好一招借刀杀人，驱虎吞狼！
“玄寂师兄，你身为佛门弟子，可知身旁之人是何来历？”玄心沉声问道，试图点醒玄寂。
“哼！休要狡辩！这位乃是盟主府请来协助追查宵小的义士！”玄寂显然已被蒙蔽或根本不在乎，“倒是你，与那妖女苏墨染沆瀣一气，才是真正的佛门败类，江湖祸害！今日贫僧便要替少林清理门户，为武林除害！”
说罢，他戒棍一摆，就要上前动手。那两名俗家弟子也左右散开，隐隐形成合围之势。而“影堂”杀手，则微微侧身，封住了玄心侧后方的退路，显然不打算让玄心有机会逃脱。
前有玄寂率人正面强攻，侧有“影堂”杀手致命偷袭，形势危急！
玄心知道，解释已是无用，唯有一战！他深吸一口气，冰火太极漩涡在体内急速旋转，准备迎接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就在玄寂戒棍即将砸落，玄心也要出手反击的刹那——
“住手！”
一声清冷的断喝，如同九天凤鸣，陡然响起！
一道白色剑光，如同撕裂晨曦的闪电，自旁边一座茶楼的二楼窗口疾射而下，不偏不倚，正好点在了玄寂那势大力沉的戒棍尖端！
“叮！”
一声脆响，玄寂只觉得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道传来，戒棍不由自主地向旁荡开，攻势顿消！他骇然退后两步，抬头望去。
只见妙音手持长剑，白衣飘飘，自茶楼窗口翩然落下，挡在了玄心与玄寂等人之间。她目光清冷如雪，先是扫过那“影堂”杀手，眼中寒芒一闪，随即看向玄寂：“玄寂大师，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动手伤人，这便是少林的做派吗？”
玄寂见到妙音，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混杂着敬畏与不甘的神色，合十道：“原来是慈航静斋的妙音仙子。仙子有所不知，此僧玄心，乃我少林弃徒，破戒犯律，如今更与魔教妖女勾结，图谋不轨，证据确凿！贫僧清理门户，乃是分内之事！”
“证据？”妙音冷冷道，“大师所谓的证据，可是来自你身边这位藏头露尾、气息阴毒的朋友？”
她剑尖微抬，指向那“影堂”杀手。
“影堂”杀手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面具下的眼神更加阴冷，却依旧一言不发。
玄寂被问得一滞，强辩道：“盟主府追查贼人，得其线索，告知贫僧，有何不可？仙子莫非是要包庇这孽障？”
妙音不再理会玄寂，转向玄心，清冷的眸子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玄心师父昨夜与我一同探查揽月楼，乃是为查明一桩可能祸及天下苍生的阴谋，与魔教无关。此事，我可作证。”
她竟然当众为玄心作保！而且直言是“一同探查”，将玄心的行为置于正道大义之下！
玄寂和那两名俗家弟子都愣住了。慈航静斋传人的证言，分量极重！由不得他们不信，至少不敢公然质疑。
玄心也是心中一震，看向妙音。只见她侧脸清冷，目光坚定，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份信任与担当，在此时此地，显得尤为珍贵。
“至于这位……”妙音的目光再次落到“影堂”杀手身上，剑气陡然凌厉起来，“鬼鬼祟祟，挑唆是非，其心可诛。若再不退去，休怪我剑下无情！”
“影堂”杀手死死盯着妙音，又瞥了一眼玄心，似乎在权衡。最终，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般，迅速向后飘退，眨眼间便消失在巷子拐角，竟是干脆利落地退走了！显然，他深知自己绝非妙音对手，留下只会自取其辱，甚至暴露更多。
玄寂见“影堂”杀手退走，又见妙音态度坚决，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他狠狠地瞪了玄心一眼，色厉内荏地道：“既然有妙音仙子作保……此事暂且作罢。但玄心，你若再行差踏错，少林绝不会饶你！我们走！”
说罢，带着两个弟子，灰溜溜地转身离去。
小巷中，只剩下玄心和妙音。
晨曦微光洒在妙音的白衣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她收剑入鞘，转身看向玄心，眼神依旧清冷，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
“多谢仙子再次援手，并为贫僧作证。”玄心深深一礼，由衷感激。
妙音微微摇头：“不必。我所说皆是事实。你……”她顿了顿，“方才去了何处？我循迹至土地庙，只见残迹，未见你与苏姑娘。”
原来她后来去找过自己。玄心略一沉吟，决定坦诚相告：“苏施主先行离去，贫僧正欲寻仙子商议下一步行动。关于皇甫雄发妻灵位静室之事……”
他将与苏墨染商议的计划，以及时间紧迫的现状，简要告知了妙音，并表达了希望再次合作的意愿。
妙音静静听着，当听到玄心说“时间仅剩三日”时，秀眉微蹙。听完后，她沉默片刻，道：“探查静室，确需尽快。但盟主府经连番事端，如今已成惊弓之鸟，戒备定然更胜往昔。尤其那静室所在，皇甫雄必定布下重重机关护卫，硬闯绝非良策。”
“仙子可有良策？”玄心问道。
妙音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或许，可从他女儿皇甫明珠身上着手。”
玄心心中一动，想起苏墨染那暧昧的暗示，以及妙音昨日的异常反应。
妙音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我年少时，曾随师尊游历至金陵，与年幼的明珠有过数面之缘，算是……故人。她心地纯善，与其父并非同类。或许，可以通过她，了解一些关于静室或其父近况的消息，甚至……找到进入静室的机会。”
她终于承认了与皇甫明珠的旧识关系，虽然语焉不详，但已显露出合作的极大诚意。
玄心压下心中的疑惑，正色道：“若能得皇甫小姐相助，自是再好不过。只是此举是否会让皇甫小姐涉险？且她未必肯相信我们。”
“我会设法与她取得联系，试探其心意。”妙音道，“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眼下，我们需先稳住阵脚，密切监控司徒瑾与皇甫雄的动向，尤其是‘钥匙’交接。苏姑娘既已去探查司徒瑾，我们便集中精力，应对皇甫雄这边。”
她思路清晰，安排得当，显然早已有所考量。
玄心点头赞同。与妙音合作，虽然仍有隔阂与未解之谜，但至少目标一致，且她展现出了足够的诚意与能力。
“那好，我们分头准备。”玄心道，“若有皇甫小姐那边的消息，或任何发现，我们及时互通。”
妙音颔首，算是达成了新的共识。她看了看天色，道：“我先去安排与明珠联络之事。你……自己小心，玄寂等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影堂’更是阴魂不散。”
“贫僧明白，仙子亦请保重。”
妙音不再多言，白衣飘动，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渐趋热闹的街市之中。
玄心独立巷中，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又想起方才玄寂与“影堂”杀手联手逼迫的险境，心中感慨万千。
前路依然危机四伏，但有了妙音这暂时的、坚定的盟友，以及苏墨染在外围的策应，他心中的沉重，似乎减轻了一分。
抉择已经做出。他选择了信任妙音，继续这条与正、魔两道都有着复杂纠葛的破戒之路。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坦途，他都将以己心为灯，以慈悲为念，一步步走下去。
晨曦彻底驱散了夜色，金陵城迎来了新的一天。而这场关乎宝藏、阴谋与天下安危的暗战，也进入了更加激烈、更加关键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