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里,气氛剑拔弩张。
王二梅被陈羽那番直斥陈识的话气得浑身发抖,陈青山脸色铁青,陈识更是面红耳赤,羞愤交加,却又被堵得哑口无言。
陈羽拦在瓦罐前,身形因为虚弱而有些摇晃,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寸步不让。他身后,三个孩子紧紧靠在一起,恐惧又依赖地望着父亲并不宽阔的背影,那罐冒着热气和诱人香味的鸡肉,是他们此刻全部的希望。
陈羽深吸一口气,压住因激动而再次泛起的头晕。他看着眼前这所谓的至亲,心冷如铁。他算是彻底明白了,跟这些人讲道理、论亲情,纯粹是对牛弹琴。他们的逻辑自成一体——他们的是他们的,你的,最终也是他们的。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却更显冰冷:“爹,娘,二弟,二弟妹。今天,你们是非要让我把这罐子鸡肉,让给你们,才肯罢休,是吗?”
他特意加重了“让”这个字。
王二梅一听,三角眼一竖,立刻恢复了那副趾高气扬、理所当然的嘴脸,仿佛刚才被怼得说不出话的不是她:“混账东西!什么叫‘让’?这本来就是你该孝敬我跟你爹的!你的东西不就是爹娘的东西?爹娘拿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赶紧的,别磨蹭!”
陈青山也沉着脸帮腔,试图用长子的身份和所谓的家族责任压服陈羽:“大郎!你身为陈家长子,爱护弟弟、孝敬父母不是天经地义吗?进安是你亲侄子,他读书出息了,我们老陈家脸上都有光!你这当大伯的,出份力怎么了?听爹的话,按你娘说的,你们舀点汤出来,余下的让你二弟端回老宅去!别为了口吃的,闹得家宅不宁,让人看笑话!”
陈识虽然刚才被骂得够呛,但见父母又站到了自己这边,底气也回来几分,阴阳怪气地补充道:“大哥,爹娘的话你都不听了?难道真像外人说的,疯了之后,连人伦纲常都忘了?”
“人伦纲常?”陈羽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浓浓的讥讽和悲凉,“好,既然二弟提到人伦纲常,爹娘也一口一个天经地义,那咱们今天就好好论一论这‘纲常’!”
他目光扫过父母和陈识,声音清晰起来:“《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爹,娘,我落水险些丧命,昏迷刚醒,身体虚弱至此,算不算是‘身体毁伤’?你们进门至今,可曾有一句关心我身体如何?可曾问过我如何从河里捡回这条命?可曾想过我是否需要补养?这,是否符合‘孝之始也’的纲常?”
陈青山和王二梅一愣,被他问得有些措手不及。
陈羽不等他们回答,继续道:“《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爹,娘,你们心疼二弟的儿子进安读书费脑,要拿我这罐鸡肉去给他补身体。那我的孩子呢?”
他猛地侧身,指向身后三个瘦骨嶙峋、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沐儿、嫣儿、泽儿,难道不是你们的亲孙子、亲孙女?他们饿得面黄肌瘦,几日未曾粒米下肚,你们可曾心疼过?可曾想过他们也需吃食活命?你们‘幼’二弟之子,为何不能‘幼’我之子?这,可是圣人所言的‘幼吾幼’?这又是否符合纲常伦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悲愤的力量,震得破屋嗡嗡作响,也穿透了薄薄的墙壁,传到了外面。
此时,左邻右舍早已被陈羽家之前的吵闹和浓郁的肉香吸引,不少人都悄悄围拢了过来,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听到陈羽这番掷地有声的反问,不少人都暗自点头,低声议论起来。
“青山叔和二梅婶这次确实过分了……”
“是啊,羽小子刚死里逃生,不说来看看,上来就抢食……”
“沐小子他们真是可怜哦,看那瘦的……”
屋外隐约的议论声传进来,陈青山和王二梅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陈羽步步紧逼,目光转向脸色发白的陈识:“二弟,你口口声声纲常,说我忘了人伦。那我问你,《弟子规》说:‘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我疯癫这一年,你这当弟弟的,可曾来看过我一次?可曾送过一碗米汤接济你的亲侄子侄女?非但不友不恭,反而怂恿父母,搬空我家,今日更是指使爹娘来抢夺你亲哥哥孩子口中仅有的活命食!这就是你读的圣贤书教你的‘弟道恭’?这就是你挂在嘴边的‘纲常’?!你这般行为,又置‘孝’于何地?岂不是让爹娘徒增骂名!”
“你……你血口喷人!我没有!”陈识被骂得体无完肤,气得跳脚,却找不到任何言语反驳,只能苍白地否认。
“我有没有血口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左邻右舍也都看得明白!”陈羽冷喝道,随即再次看向父母,语气沉痛却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爹!娘!儿子今日并非要忤逆不孝!我只是想给我的孩子一条活路!这鸡,是我拼着病体从后山打的,不是偷的!是想给孩子们补补身子,让他们能活下去!你们若是还认我是你们的儿子,还认他们是你们的孙子孙女,就请高抬贵手,给我们一条生路!日后儿子身体好了,定当努力劳作,孝敬二老!”
他这番话,先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圣人之言驳得他们哑口无言,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可谓仁至义尽。
然而,他低估了这对父母的偏心和固执,也高估了他们那早已被陈识夫妇蛊惑的智商和情感。
王二梅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尤其是听到外面邻居的议论声,更是觉得脸上挂不住,老羞成怒之下,彻底撕破了脸皮,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哭起来:“哎呀!我不活了啊!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啊!看看这个不孝子啊!读了几年书,学会用圣人的话来骂爹娘了啊!我们生他养他,拿他一只鸡怎么了?就要被这么作践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陈青山也觉得脸上无光,但更多的是恼羞成怒。他觉得大儿子今天像是换了个人,嘴皮子利索得可怕,句句戳心,让他在邻居面前丢尽了脸面。他不敢再纠缠那些大道理,只能拿出父亲的权威蛮横镇压:“逆子!闭嘴!你眼里还有没有爹娘!今天这鸡,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老二,去端过来!”
陈识见状,也硬着头皮,想要绕过陈羽去端那瓦罐。
陈羽看着地上撒泼打滚的母亲,蛮横无理的父亲,和依旧不死心的弟弟,心中最后一丝温情也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坚定。
他猛地抄起旁边那根用来顶门的粗木棍,横在身前,虽然身体虚弱,但眼神却异常凶狠,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孤狼:“我看谁敢动!今天谁要是敢动这罐肉,就别怪我手里的棍子不认人!爹娘生养之恩,我陈羽记着,日后自会奉养!但想从我孩子嘴里夺食,先问过我这根棍子答不答应!”
他这拼命的架势,顿时吓住了陈识。陈识可是记得大哥小时候跟着老猎户学过几下子的,虽然现在病了,但真拼命起来也够呛。
外面的邻居们也发出一阵惊呼和议论。
“哎呀,这是要动手啊!”
“青山叔也太逼人太甚了!”
“羽小子这是被逼急了啊……”
“为了口吃的,至于吗……”
就在这时,闻讯赶来的老三陈石和他媳妇刘氏挤了进来。陈石一看这阵仗,连忙上前拉住陈青山:“爹!爹!您这是干什么呀!大哥刚醒,身子还弱着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他又看向陈羽,叹气道:“大哥,你也消消气,先把棍子放下。”
刘氏也赶紧去扶地上撒泼的王二梅:“娘,快起来,地上凉,这么多人看着呢……”
有外人介入,尤其是相对老实的老三来了,陈青山和王二梅的气焰顿时矮了一截。加上外面邻居指指点点的议论声越来越难听,他们也知道今天这肉是肯定抢不到了,再闹下去,只会更丢人。
陈青山狠狠瞪了陈羽一眼,扔下一句“逆子!你给我等着!”,然后铁青着脸,甩开陈石的手,扭头就走。
王二梅也被刘氏搀扶起来,犹自不甘心地指着陈羽骂道:“不孝子!天打雷劈的不孝子!你就护着你那几个讨债鬼吧!以后休想我们再管你死活!” 骂骂咧咧地被拉走了。
陈识和王氏见爹娘都走了,也灰溜溜地跟着溜了,连句狠话都没敢再说。
一场闹剧,终于在邻居们复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暂时落幕。
破屋里,只剩下陈羽一家和一脸尴尬无奈的老三陈石夫妇。
陈羽放下木棍,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摔倒,连忙扶住墙壁才站稳。刚才全凭一口气撑着,现在松懈下来,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脱力。
“爹!”陈沐赶紧上前扶住他。
陈羽摆摆手,看向陈石和刘氏,声音疲惫:“三弟,三弟妹,让你们看笑话了。也……多谢了。”
陈石叹了口气:“大哥,你这……唉,爹娘他们……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你这身子没事吧?”
“还死不了。”陈羽摇摇头,目光落在那个依旧冒着热气的瓦罐上,对陈沐道,“沐儿,去把门关上。我们……吃饭。”
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肉香依旧,屋里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寂和心酸。
陈羽看着三个孩子依旧惊魂未定却又渴望地看着瓦罐的眼神, heart 中那股分家的念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这个家,必须分!否则,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