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最后一天,蜘蛛尾巷仿佛隐约能嗅到一丝来自远方的、霍格沃茨特快列车煤烟的气息。
埃德里克正在做最后的行李整理,动作精准而高效。他将那副珍贵的龙皮手套放入内层,旁边是假期里消耗殆尽、此刻已补充完毕的魔药材料盒。那些来自未知源头的“馈赠”所带来的知识与力量,已被他不动声色地消化吸收,化为己用,但那份深植于心的警惕,如同蛰伏的蛇,从未放松。每一次运用那些精妙的技巧或冷僻的知识,他都会清晰地记起,有一个藏在暗处的目光,正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就在他“咔哒”一声合上行李箱铜扣的刹那,窗外传来了熟悉的、带着特定节奏的扑翼声。
又来了。
埃德里克的动作瞬间凝固,周身的气息仿佛也随之冻结。他走到窗边,面无表情地推开窗,一只陌生的、眼神锐利的灰林鸮丢下一个小而厚的包裹,随即毫不留恋地振翅,消失在傍晚被染成绯色的天际。
这个包裹比之前的都要薄,但捏在手里,有一种纸张特有的、密实的沉甸感。牛皮纸依旧光洁,没有任何标记,像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埃德里克拿着它,没有立刻拆开。
一种强烈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一下,又一下。这次的“礼物”,带着一种不祥的重量。
他回到书桌旁,用近乎偏执的谨慎重复了检查流程——依旧干净得令人窒息,没有任何魔法痕迹,仿佛它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诅咒。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尘埃气息的空气,缓缓拆开了牛皮纸。
里面不是魔药材料,不是古籍,也不是什么精巧的魔法道具。
而是一沓资料。
关于西弗勒斯·斯内普的,极其详尽的资料。
他对窥探他人隐私确实没什么道德枷锁,甚至对斯内普藏在阴郁外表下的过往,早有过隐秘的好奇,但这份好奇,是他自己的事,是他想亲自慢慢探寻的乐趣,轮不到任何人指手画脚。
但幕后之人的意图,在这一刻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这不再是单纯的“馈赠”,而是试探,是引诱,是试图将他拉入共享隐私的、肮脏的共谋关系。
(看,)那幕后之人仿佛隔着虚空,在他耳边低语,(我能触及最深沉的秘密,能给予你渴望的力量,也能为你揭开任何人的面纱,无论他们看起来多么强大或难以接近。我们共享这份洞察,如何?)
更让埃德里克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柱爬升的是,这份资料出现的时机——如此精准,就在他刚刚与斯内普建立起一种古怪却真实的联系,刚刚对那位阴郁的教授产生了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复杂难言的探究欲之后。这像是一种精准的、洞悉人心的玩弄,仿佛他所有的情绪和关系,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这是一种粗暴的越界,一种对他内心领域的亵渎。
埃德里克攥紧了那沓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张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边缘扭曲变形。那些冰冷的文字和偷拍的照片,像一条条粘腻的毒蛇,让他感到恶心。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壁炉前——即使是在夏日,蜘蛛尾巷老宅的壁炉里也总留着些助燃的魔法炭烬。没有任何犹豫,他近乎决绝地将那沓厚厚的、承载着斯内普半生悲苦与隐私的资料,连同那个冰冷的包裹皮,一起狠狠扔进了跳跃的火焰中。
火焰“轰”地一声蹿高,贪婪地吞噬着纸张,发出噼啪的爆裂轻响,像是无数细小的、不堪的秘密在哀鸣。橘红色的火光照亮埃德里克毫无表情的侧脸,他蓝灰色的眼眸深处,仿佛也有两簇冰冷的火焰在燃烧,倒映着那正在被彻底焚毁的过往。
他看着那些字迹在火中蜷缩、变黑、化为虚无,看着那张偷拍照片上阴郁瘦削的男孩被火焰彻底吞没。直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只剩下些许灰白的、一触即碎的余烬。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燃烧后特有的、略带焦苦的气味。
他毁掉了它。毫不犹豫。
这并非出于纯粹的善良或对斯内普的维护,也不是否定窥探隐私本身,而是他绝不接受别人替自己决定“该知道什么”,更不允许外人搅乱他与斯内普之间那点微妙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联结——他内心某个角落冷冷地澄清这一点。
他不能接受这种形式的“礼物”,这无异于授人以柄,让自己被拖入对方毫无底线的游戏。斯内普的秘密是斯内普自己的地狱,他无意通过旁人的“馈赠”踏入,更无意以这种方式去利用;他对斯内普确实好奇,但他只是想,他不打算介入别人的人生选择。
就在最后一丝火苗熄灭,最后一张纸片彻底化为飞灰的瞬间,壁炉的余烬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残余高温的折射下,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埃德里克眼神一凛,几乎是本能地握紧了袖中的魔杖。他小心地用杖尖拨开尚有余温的灰烬。
魔杖未感知到任何诅咒或追踪咒的波动,只有一股微弱的、类似‘单向观测’的古老魔力——一枚小巧的、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双面镜静静地躺在那里。镜子只有巴掌大小,银质边框已经有些发暗氧化,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朴素得甚至有些寒酸,却透着一股古老的气息。
埃德里克用杖尖轻轻触碰它,没有任何预想中的魔法陷阱被触发。他犹豫了片刻,指尖感受到灰烬的余温与镜身冰凉的触感形成鲜明对比。他最终还是伸手,将它捡了起来。
就在他的指尖接触到冰凉镜面的刹那,异变陡生。
镜面如同水滴落入平静的湖心般,微微荡漾了一下,随即浮现出一行字迹——那字迹优雅而克制,仿佛是用最细腻的银丝精心勾勒而成,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味:
“你的选择……比钻石更剔透,比预言更真实。”
字迹仅仅停留了短短两秒,便如同被无形之风拂散的星火,瞬间湮灭,镜面恢复了普通,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高度紧张下的幻觉。
埃德里克握着那面冰冷的双面镜,僵立在原地,久久未动。壁炉的火焰已经彻底熄灭,资料已成飞灰,但那句诡异的留言却像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带来一阵新的、更深的寒意。
(选择?预言?)
他的焚烧行为,似乎完全在对方的预料之中,甚至被赋予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宿命般的意义?那句“比预言更真实”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仿佛他刚才那决绝的举动,并非出于自由意志,而只是精准地踏上了某个早已为他铺好的命运轨迹。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无论怎样挣扎,都在那只隐藏蜘蛛的算计之内。
对方收起了显而易见的刺,变得更为迂回,也更危险。这面双面镜,就是一个新的、更具迷惑性的通道。
他不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一个银发老人,正透过无形的命运丝线,凝视着这个节点。他预见到了这个少年的选择所蕴含的双重潜力。投资这个孩子,需要更精细的操作,获取其好感和信任远比胁迫来得有利。他的投资,必须稳赚不赔。埃德里克的拒绝,反而让他更感兴趣。
埃德里克低头,看着双面镜中自己冰冷的倒影,那蓝灰色的眼睛深处,翻涌着与年龄不符的、复杂难测的思绪。
幕后的棋手,似乎对他刚刚落下的这一步,颇为满意。
埃德里克最终将双面镜塞进了行李箱一个不起眼的夹层里,没有摧毁它——保留一个已知的通道,有时比面对完全的未知更安全。
他转身,继续面无表情地收拾行李,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唯有那双蓝灰色的眼眸,比霍格沃茨黑湖最深处的湖水还要幽暗,还要难以揣度。新的学期尚未开始,一场无声的、更加复杂的博弈,却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