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完全降临。
月光穿过稀疏的云层，落在修复一新的栅栏上，也落在那份尚有余温的苹果派上。
甜苹果园重新陷入了独属于夜晚的安宁。
程野的身影，像一块石头，纹丝不动地嵌在树林深处的阴影里。
苹果嘉儿的善意，像一道突如其来的暖流，冲击着他早已冰封的感官。
那份温暖太过灼热，让他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
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一个精心布置的，用来引诱他现身的陷阱？
他不敢动。
必须确认绝对的安全。
他趴在微凉的腐叶上，将身体的轮廓压到最低，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果园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夜风开始变得清冷，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子里的虫鸣声，似乎也比刚才稀疏了一些。
远处的农舍里，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
整个甜苹果园，连同那座黄色的小屋，彻底沉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程野又等了许久。
等到月亮在天空中又挪动了很长一段距离。
等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能感觉到夜的寒意。
程野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的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声音。
树叶的摩擦声，远处不知名夜行动物的脚步声，甚至是一颗果子从树上掉落，砸在草地上的闷响。
没有小马的蹄音。
没有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他的目光，则像探照灯一样，一寸寸地扫过栅栏周围的每一片阴影。
树影，草丛，灌木。
任何可能藏身的地方，都被他反复观察了无数遍。
没有埋伏。
至少，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没有任何异常。
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趴卧，已经有些僵硬。
程野活动了一下手指，感觉到血液重新流动的麻痒。
他决定行动。
他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先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像蛇一样，悄无声息地在地面上滑行了一段距离。
离开了刚才一直潜伏的地方。
这是他的习惯，永远不要在暴露过的地方，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换了一个新的观察点后，他再次确认了周围的安全。
这一次，他终于弓起了身子。
双腿微微弯曲，重心压低，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可以爆发出最快的速度。
他把自己完全隐藏在树影的掩护之下，开始朝着栅栏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动。
他的脚步很轻，轻得像是羽毛落在雪地上。
每一步落下，都刻意踩在松软的泥土或者草叶上，避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他走得无比漫长。
每前进几步，他就会停下来，侧耳倾听，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像一个正在穿越雷区的士兵，每一步都关乎生死。
空气中，那股苹果派的香气，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霸道。
那是一种混合了烤面皮的麦香，苹果的果香，还有肉桂和焦糖的甜香。
温暖，而又充满诱惑。
这股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胃。
饥饿感，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猛烈地喷发出来。
他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咽下了一口苦涩的口水。
越是饥饿，他的头脑就越是清醒。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诱人的味道，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围的环境上。
终于，他来到了那段崭新的栅栏前。
那个盛着苹果派的盘子，就静静地摆在地上，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月光照在派的金黄色表皮上，反射出诱人的光泽。
他甚至能看到，从派皮网格的缝隙里，还在丝丝缕缕地冒着微弱的热气。
程野蹲下身，身体依然藏在栅栏的阴影里。
他没有立刻去拿那个派。
而是先伸出了一根手指。
指尖在空中犹豫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朝着盘子的边缘伸了过去。
终于，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派的边缘。
一丝残存的余温，从派皮上传来。
那温度并不烫手，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从他的指尖传遍了全身。
是温的。
没有陷阱。
没有窥探的目光。
只有一份安静的，摆放在此的谢礼。
他终于不再犹豫。
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个盘子。
盘子入手，带着温润的质感和沉甸甸的分量。
那股香气，此刻更是毫无保留地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程野捧着苹果派，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退回了林间。
他没有回头。
身后，苹果园恢复了它亘古不变的寂静。
只剩下空气中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梦。
程野的身影，很快就彻底隐入林海深处，消失在月色之中。
回到自己那个简陋的藏身之处——一个被茂密灌木和倒塌枯树掩盖起来的小小树洞。
程野才终于敢松开一直紧绷的神经。
他靠在粗糙的树干内壁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将怀里的苹果派轻轻放在身前一块清理干净的平整石头上。
洞内很暗，只有些许月光从缝隙中漏进来，勉强能看清派的轮廓。
是时候开动，填饱自己的肚子了。
程野深吸一口气，那股甜美的香气充满了他的胸腔，也仿佛填满了他空洞许久的胃和心。
他伸出手，准备品尝这份来自小马利亚的第一份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