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崔陵大儒离开郭府的日子,雾如轻纱般笼罩着郭府。垂花门外的石狮子身上凝着细密的露珠,马厩嘶鸣,惊落了槐树枝头的晨雾。
崔陵大儒的青布马车早已备好,车辕上系着的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声响。
郭府众人齐聚门前送行,老爷亲自执礼,身后跟着一众管家、护院。
崔陵今日身着一袭崭新的藏青长衫,更显仙风道骨。他向郭府老爷长揖行礼:“此番叨扰多日,承蒙府上厚待,崔某感激不尽。只是山野之人,终究挂念那案头书卷,这便要告辞了。”
郭府老爷连忙回礼,叹息道:“先生才学高深,若能长留府上,实乃郭家之幸。怎奈先生去意已决,我也不便强留。还望先生有空常来,郭府的大门永远为先生敞开。”
崔陵笑着点头,目光扫过人群,落在黄狗儿身上。他招了招手,便出发回了清河。
崔陵走后第二日,黄狗儿照常来到书房当值。
下学后,福林便径直来到黄狗儿身前,倚在朱漆雕花门上,手里转着鎏金鼻烟壶,眼睛眯成两条细缝:
“几日前日让你抄的《论语》,怎么还有错字?”
黄狗儿深知福林是因为林大虎的事在没事找事,他盯着青砖缝里挣扎的蚂蚁,喉结动了动:“少爷,小子…… 小子没看仔细……” 话没说完,鼻烟壶 “啪” 地砸在肩头,瓷片划破衣料,血珠渗了出来。
“废物!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郭福林抬脚踩住他的手背,在皮肤上碾出紫红的痕,说着便又朝黄狗儿打碎了几个瓷碗。
“趴下!” 福林少爷冷冷下令。
黄狗儿瞬间一阵恍惚,下意识反问:“啥?”
福林少爷顿时怒目圆睁,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拍在黄狗儿的脑袋上,怒喝道:“本少爷叫你趴下,聋了不成!”
黄狗儿还是选择了隐忍,忙不迭 “扑通” 一声趴伏在地,双手紧紧抠住地面。
福林少爷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笑,毫不客气地一步跨了上去,一只脚重重踩在黄狗儿背上,口中肆意呼喝:“驾!驾!驾!”
边喊边用手拍打着黄狗儿的后背,仿若他真成了胯下坐骑,还嘟囔着:
“还是这个下人有意思,上一个瘦得皮包骨头,驮几下就散架,活该落个残废下场,这个看着壮点,估计能多玩几天。”
三伏天的日头把青石板晒得发烫,黄狗儿跪在打碎的瓷碗碎片前前,膝盖下垫着的碎瓷片深深扎进皮肉。
“去厨房把泔水桶顶在头上,绕着园子喊十遍‘我是没用的狗奴才’。”
暮色四合时,黄狗儿浑身湿透地缩在柴房角落。头顶的泔水滴滴答答落在脖颈,腐菜叶混着馊水的味道钻进鼻腔。远处传来悠远的丝竹声,他抱着渗血的膝盖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银斑,像极了那些永远擦不干净的碎瓷片。
今日之仇,必报!黄狗儿牙关紧咬,在心底暗暗发誓。
傍晚时分,福林少爷的贴身丫鬟来到黄狗儿住处低声吩咐道:“少爷吩咐你这几日每晚去后院寻几条蚯蚓,三日后,少爷要出门钓鱼。”
黄狗儿心知这是福林磋磨人的手段,但只能应了声 “是”。
是夜,黄狗儿饿着肚子在海棠花园中俯身捉起蚯蚓。忽地,一阵隐隐约约的惨叫声传来,仿若从郭老爷的院子那边飘来。黄狗儿心中好奇,想要探个究竟,便悄然调整方向,朝郭老爷院子走去。越靠近,那声音愈发清晰。
“站住!你在这儿做什么?” 一道清冷的女声骤然响起。
黄狗儿抬头,见是内院的丫鬟,赶忙回道:“回姐姐的话,我在给福林少爷抓蚯蚓呢。”
说着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咕”了两声
丫鬟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你就是新来的小书童黄文?”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馍馍,熟络的问:“你是不是还没吃过饭?”
黄狗儿称谢,顺手接过馍馍,心底仍存疑虑。世间岂有无缘无故的善意?这女子,怕是有所图。
“敢问姐姐芳名,为何对我这般照拂?” 黄狗儿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叫好好,上月才来府中。先前的书童是我胞弟,” 好好说着,不禁以袖掩面,悲戚落泪,
“上月,我弟稍有懈怠,便被少爷粗暴地推倒在地,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他身上。我弟的肋骨就那样生生被坐断了。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疼得脸色惨白,气息微弱。还没等伤势稍有调养,人便…… 便去了。”
“节…… 节哀。” 黄狗儿面露愧色,轻声说道。
“这般乱世,能保全自己就已是极好了。”好好面露悲戚,低低的应了句。
想来这姑娘定是个善良之人,这般无端的善意,或许是因她弟弟而起。况且此次入府的人众多,实在犯不着单独考验他。
这般思忖着,黄狗儿便收起戒心顺口问道:“对了,好好姐,方才怎么传来阵阵惨叫?我挖蚯蚓时隐隐听到,听得我心里直发毛,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只是这老爷院中常闻这般声响,且时有尸体被抬出府去。” 好好神色黯然,轻声叹道,“咱们身为奴婢,入了贱籍,性命已不由自己。不该看的莫看,不该问的休问,能保全自身便好。”
黄狗儿暗自思忖,这老爷的院子定有隐情,好在院墙并不高,改日定要寻机翻墙而入,仔细探个究竟。
“得嘞,好好姐,我去别处挖。这郭府四处皆是海棠花,开得可真漂亮!” 黄狗儿与好好打过招呼,又将老爷院中守卫情况粗略看了一眼后,便朝着远处走去。
是时候找机会跟老哥他们通个气了。
黄狗儿心中拿定主意,攥紧了手中放蚯蚓的袋子,径直朝厨房奔去寻徐闻。
一进厨房,他便瞧见徐闻的身影,忙开口道:“徐闻哥,你果真还在刷碗呐。”
自从徐闻被调派到厨房,第二天起,每日便担起了砍柴、烧火、洗碗的活儿。此刻夜色已深,四下静谧,可徐闻依旧在忙碌着,那哗哗的水声,好似在诉说着他的勤恳。
“是你啊,黄狗儿,找我有啥事呀?”徐闻满脸笑意,调侃道。
黄狗儿挠挠头,神色有些郑重,说道:“这不是想咱们哥几个了吗?”
黄狗儿心中默默盘算了下,三日后少爷要去钓鱼,想来他这书童当日应该是可以早些结束的。
黄狗儿说道:“三日后想着和各位哥哥们聚聚说说话,”
“成!明儿我就跟他们说,三日后这时候,在我这儿,咱们好好聚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