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哈尔滨,秋凉来得早。哈西时装城四楼的女装区,刘姐的“靓衣阁”——货架上挂满了她特意从广州发来的新款连衣裙,五颜六色,有的颜色嫩得像春日里的花,可整整二十天,连件试穿的人都没有。
那天傍晚,房东又打来电话,语气里没了之前的客气:“刘艳,这月租金再交不上,你就收拾东西搬走吧。”刘姐攥着手机,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蹲在店门口,看着来往的行人直奔隔壁几家店。咋就没人进来呢!心里又酸又急——这店是她跟亲戚借了三万块开的,要是黄了,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还债。
“妹子,要不你去找找和兴路11号的郭大仙,”隔壁卖鞋的张姐路过,看见她的样子,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我之前鞋卖不动,找她看了看,没几天就回本了。她看财运,准得邪乎。”刘姐捏着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和兴路11号3单元3楼”心里像揣了根救命稻草——这是她最后的指望了。
第二天一早,刘姐揣着刚取的两百块钱,换乘了两趟公交,终于找到了和兴路11号。那是栋没装电梯的老楼,墙皮掉了大半,楼道里堆着杂物,弥漫着酸菜缸的味道。她爬到三楼,看见3单元门口挂着块黄布,帘上绣着个模糊的“仙”字,心里突然有点发怵。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布帘。屋里的景象和楼道里的杂乱截然不同:靠墙摆着一张供桌,桌上铺着红布,中间放着个香炉,三支香正燃着,檀香袅袅升起;供桌后面是观音还有胡三太爷胡三太奶,桌面上压着几张黄纸符,符上的朱砂字泛着微光。妈妈坐在供桌旁的木头椅子上,穿着件旗袍,头发用黑网罩着,正低头擦着一个旧方盘,听见动静,没抬头,只轻声问:“哈西来的?是愁货卖不动?
刘姐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还没开口,对方怎么就知道她的难处?妈妈这时才抬起头,眼神温和,指了指桌旁的小凳子:“坐吧。看财运得请老仙,得用酒引,你不介意吧?”刘姐连忙摇头,她早就听说过“出马仙”看事的规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直接。
妈妈起身,从柜顶取下一瓶二锅头——那是个透明的玻璃瓶,标签已经磨得只剩个边角,能看见里面透明的酒液。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空碗,放在供桌上,对着红布单子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刘姐屏住呼吸,看着妈妈的动作,心里的紧张慢慢变成了好奇。
拜完后,妈妈拧开酒瓶,酒液“哗啦啦”倒进空碗,瞬间,浓烈的酒香混着檀香飘满了屋子。她端起碗,没犹豫,仰头就灌——喉结滚动得飞快,碗里的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半瓶酒很快见了底。酒液顺着她的嘴角淌下来,她却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喝下去的不是辛辣的高度酒,而是清水。
刘姐看得心头发紧,刚想开口说“慢点喝”,妈妈突然“咚”地一声把空碗磕在供桌上,身子猛地一振,重重靠在藤椅上。她的双眼“唰”地睁开,刘姐吓得差点站起来——那眼神完全变了,不再是刚才的温和,而是浑浊得像蒙了层雾,直勾勾地盯着她,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仿佛能看穿人心。
没等刘姐反应过来,妈妈开口了,声音粗哑得像老树皮在粗糙的石头上摩擦,完全是个陌生老头的腔调,和她平时的声音没有半点相似:“你那店在四楼最里头,门对着消防通道,财气全跑了!你以为图租金便宜,却不知道消防通道是‘泄气口’,再好的货也留不住财运!”
刘姐浑身一激灵,连忙点头:“是是!我当初选位置的时候,就觉得里头安静,还便宜,没想到……”
“闭嘴!”老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刘姐下意识地闭了嘴,连大气都不敢喘。“明天就把货架挪一挪,让柜台对着电梯口,这样客人一出电梯就能看见你的店。再在门口挂个红绸子,一尺长就行,挡挡通道里的煞气,把财气拦在店里。”妈妈的手指在木头扶手上轻轻轻点,节奏慢而沉,像在数着什么重要的日子。
刘姐慌忙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飞快地记录着:“货架挪向电梯口,挂红绸子……”
“还有你货架上的货。”老头的声音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威严,“别全挂那些粉色、浅蓝的亮色连衣裙,把压在箱底的黑色、藏青色翻出来,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今年秋凉得早,比往年冷,人都要找耐脏又保暖的颜色,你偏卖薄款亮色,谁会买?”
刘姐恍然大悟——她之前总觉得亮色显年轻,能吸引顾客,却忘了哈尔滨的秋天有多冷,客人更需要厚实、耐穿的衣服。她连忙追问:“那……那我啥时候能开张啊?我都二十天没卖出去一件了。”
妈妈突然坐直身子,原本浑浊的眼神好像亮了些,老头的声音里添了几分笃定:“明天挪完货架、挂好红绸子,下午会来个穿黑色大衣的女人,三十多岁,扎着马尾,她会买走三件藏青色连衣裙,这是你的‘开张志’,能帮你把财运引过来。往后一周,生意会一天比一天好,到月底,保你赚够六千块,够交租金还能进新货。”
刘姐还想再问“黑色大衣的女人会不会准时来”,妈妈却突然头一歪,靠在藤椅上,双眼紧闭,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刚才那股威严的气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刘姐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好一会儿,妈妈慢慢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眼神渐渐清明,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她看着刘姐,有些茫然地问:“刚才……老仙跟你说啥了?我这脑子,一困全窍就断片,啥也记不住。”
刘姐连忙把手机里记的内容念了一遍,从挪货架、挂红绸子,到穿黑色大衣的女人,再到月底赚六千块,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妈妈听着,笑了笑,语气肯定:“老仙的话,错不了。你照做就行,要是有啥问题,再来找我。”
刘姐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放在供桌上。那是她准备的香钱,在那时候不算少,妈妈没看钱。只摆了摆手:“不用这么多,看事凭缘,你以后生意好了,再来谢仙就行。”刘姐心里一暖,说了声“谢谢郭姨”,才转身离开。
第二天一早,刘姐一到店里就开始忙活。她找了两个老乡,帮忙把货架挪到对着电梯口的位置,又去附近的小商品市场买了块红绸子,剪了一尺长,挂在店门口。做完这些,她又翻出箱底的黑色、藏青色连衣裙,熨得平平整整,挂在最显眼的衣架上,还特意在旁边放了块牌子,写着“秋冬新款,保暖耐穿”。
中午的时候,店里还是没什么人,刘姐心里有点慌,琢磨着老仙的话会不会不准。可到了下午三点多,一个穿黑色大衣、扎着马尾的女人走进了店里,正是老仙说的样子!女人拿起藏青色连衣裙看了看,说:“这颜色不错,耐脏,我给单位同事带三件,你给我便宜点。”刘姐又惊又喜,连忙点头,以批发价卖给了她。
从那天起,刘姐的店真的热闹起来。很多客人一出电梯就看见她的店,被黑色、藏青色的连衣裙吸引进来;还有人听说她的店“风水好”,特意过来看看,顺便买件衣服。到了月底,刘姐算账的时候,激动得手都抖了——除去租金和成本,她净赚了八千多块,比老仙说的六千块还多!
这事像长了翅膀,很快在哈西时装城传开了。四楼的老板们纷纷来找刘姐,问她是怎么让生意好起来的,刘姐把找妈妈看事的经过说了一遍。没过多久,和兴路的“郭姨”就成了时装城老板们的“救星”——卖男装的张哥愁库存积压,找妈妈看了后,把深色外套摆到显眼位置,没几天就卖光了;卖童装的李姐担心客源少,妈妈让她在店门口摆个小桌子,放些儿童玩具吸引孩子,很快就聚起了人气。
渐渐地,“郭半仙”的名号在哈西时装城扎了根。不仅老板们找她看财运,连店里的服务员都来问“啥时候能涨工资”“啥时候能找到对象”。妈妈依旧守着和兴路老楼里的仙家堂,每天上午八点开门,下午四点收摊,看事先喝半瓶白酒,老仙上身时话不多,却句句说到点子上。
有人问妈妈:“郭姨,您这本事这么大,咋不多收点钱?”妈妈总是笑着说:“我就是个传话的,老仙帮人看事,图的是积德行善,不是赚钱。要是为了钱,老仙就不附我身了。”
后来,刘姐特意带着一箱五粮液和一袋水果来看妈妈,还想多给点香钱,妈妈没收,只留下了酒——那是给老仙的“供品”。刘姐看着妈妈坐在藤椅上,对着供桌拜了拜,又开始擦那个旧方盘,心里突然明白:哈西的“郭半仙”之所以有名,不是因为妈妈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她守着一份虔诚,用困全窍的本事,帮着一个个像她这样走投无路的人,找到了回财运的路。而那间飘着檀香和酒香的老屋子,也成了哈西时装城老板们心里,最温暖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