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边缘的丝线早已磨损发毛,针脚歪歪扭扭,鸳鸯的眼睛甚至绣成了斗鸡眼的模样。可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年她捧着荷包献宝似的塞进他手里,奶声奶气地说:庭玉哥哥,这是我跟着绣娘学了半个月的成果!鸳鸯代表长长久久,我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窗外的月光漏进窗棂,正好照在荷包上。温庭玉忽然想起,去年在边关收到她的消息时,他就是攥着这个荷包,在漫天风沙里跪了整整一夜。那时他对着南方的方向,一遍遍地说:清辞,你等等我,等我打完这场仗就回去娶你......
青铜酒壶坠地,烈酒在青砖上漫开,映出他通红的眼眶。他抓起案头的朱笔,在宣纸上用力写下二字,墨迹穿透纸背,却迟迟落不下最后的印章。
三更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鹭。温庭玉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混着哽咽:清辞啊清辞,你可知......当年你绣坏的那些帕子,我都偷偷收着呢......
他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紫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三条绣坏的丝帕。有的绣错了花样,有的扎错了针脚,最离谱的一条甚至把鲤鱼绣成了泥鳅。可每条帕子的边角,都用金线绣着极小的字。
你说要绣百鸟朝凤图给我做聘礼,还差最后一只孔雀......他指尖抚过泛黄的丝帕,我等了三年,终究是等不到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温庭玉终于在退婚书上盖下印章。朱砂红印在宣纸上洇开,像一滴凝固的血。他将那方鸳鸯荷包和二十三条丝帕一同放进紫檀匣,埋在了那株见证过誓言的海棠树下。
清辞,你要的自由,我给你。他对着初升的朝阳,一字一顿地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只是别回头,我怕我会后悔。
听竹院里,沈清辞正对着铜镜梳妆。铜镜里的女子面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她拿起一支素雅的玉簪,正要插进发间,却看到镜中映出窗外海棠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温庭玉穿着一身玄色朝服,身姿挺拔如松。他站在海棠树下,静静地望着她的窗户,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握着玉簪的手微微颤抖。她看到他弯腰在树下埋了什么东西,然后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门。
直到那玄色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沈清辞才缓缓放下玉簪。她走到窗边,望着那株海棠树,仿佛还能看到少年时那个为她摘花的身影。
温哥哥......她轻声呢喃,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和温庭玉之间,那段长达十几年的青梅竹马情,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那个在海棠树下许她十里红妆,八抬大轿的少年将军,终究是被她弄丢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清辞拿起桌上的《云针绣谱》,指尖抚过封面上母亲的字迹,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娘,女儿会好好活下去,会把锦绣阁经营好,不会让您失望的。
只是,为什么心口的位置,会这么疼呢?
她望着窗外那株海棠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小女孩,正拉着一个穿着墨色锦袍的少年的手,在树下笑得眉眼弯弯。
往事如昨,情意难断。可终究,是回不去了。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水,重新拿起玉簪,插进发间。镜中的女子,眼神虽然还有些迷茫,却多了几分坚定。
她知道,未来的路,只能靠自己走下去了。无论是锦绣阁的生意,还是自己的心结,都需要她一个人去面对。
只是,那个清冷的侯府公子,和那个温润的少年将军,究竟谁才是她的归宿?
沈清辞不知道答案。她只知道,从今天起,她要为自己而活,为锦绣阁而活,为母亲的遗志而活。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媚,照亮了整个听竹院。沈清辞推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她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她的人生,也将翻开新的一页。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株海棠树下,一方鸳鸯荷包正静静地躺在泥土里,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那段被时光掩埋的青梅竹马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