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沙海的黎明，来得悄无声息，唯有天际线那一抹鱼肚白，勉强驱散着浸透骨髓的寒意。
楚湘几乎是立刻就醒了，常年行走江湖养成的警觉让她即使在深度睡眠中也能感知到最细微的变化。
她侧耳倾听，除了风声和尹宁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并无异样。
她坐起身，目光落在仍在熟睡的尹宁脸上。
经过一夜休整，尹宁的气色好了不少，但那份书卷气的沉稳在睡梦中显得多了几分冷漠。
楚湘想起昨夜自己的倾诉，心中掠过一丝罕见的赧然，但很快被更坚定的决心取代。
她轻轻起身，没有惊动尹宁，开始例行检查武器和行李，并将篝火的余烬彻底熄灭掩埋。
当尹宁醒来时，楚湘已经将一切收拾妥当，正就着水囊吃着干粮，见她醒来，便将另一份食物推了过去。
“楚姐起得真早。”尹宁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
“习惯了。”楚湘言简意赅，递过水囊，“趁天色好，早点出发。”
两人再次上路。
随着日头升高，酷热重新主宰大地。
她们按照地图和尹宁记忆中密档的指引，在连绵的沙丘与风蚀岩群中艰难穿行。尹宁不时停下，观察着太阳的方位，又或是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撮沙土仔细查看，甚至偶尔会掏出一个小小的罗盘比对方向。
“怎么了？”在一次尹宁驻足良久后，楚湘忍不住问道。
尹宁眉头微蹙，指着前方一片看似与其他沙丘无异的区域：“楚姐，你看那片沙地，颜色略深，流动性似乎也更强。根据密档零碎记载和此地地貌推断，前方很可能存在一片范围不小的流沙带，而且……可能不只是自然形成。”
“你的意思是？”楚湘眼神一凛。
“琉璃古城既然是前朝遗泽，其外围设有防护机关也在情理之中。流沙，有时不仅仅是天灾。”尹宁的语气带着专业的审慎，“我们不能贸然过去。”
她左右观察了一番，目光锁定在侧方一片高耸的风蚀岩林。“我们去那边高处，俯瞰一下整体地形再说。”
楚湘压下心中的焦躁，点了点头。她信任尹宁在这方面的判断。
两人耗费了些力气，攀上那片怪石嶙峋的岩林顶端。
极目远眺，尹宁所指的那片区域果然呈现出不自然的凹陷，沙纹走向也颇为诡异。
尹宁凝神看了许久，又从怀中取出一张更为古旧、边缘破损的皮纸残片，与眼前的地形细细比对。
“果然……”尹宁低语，指尖在残片某个模糊的标记上划过，“记载没错，这片流沙是古城外围的屏障之一，但并非毫无破绽。你看那里——”
她指向流沙带边缘，几块看似随意散落、半埋在沙中的巨大黑色岩石，“那些岩石的排列，暗合了某种古老的阵法，生门……应该在那两块巨石之间看似最危险的缝隙处。”
楚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流沙旋转的速度似乎更快，像一个贪婪的旋涡。
“你确定？”不是她怀疑尹宁，而是那地方看起来确实是十死无生。
“七成把握。”
尹宁收起残片，眼神坚定，“密档中提到过死中求生，这缝隙下的流沙或许是活动的，其下可能藏着坚实的甬道入口。这是我们目前能找到的最可能的路径。楚姐，信我一次。”
楚湘看着尹宁笃定的眼神，想到忘忧谷中的苏辞玉，她把心一横：“好，怎么走？”
尹宁详细说明了行进路线和需要注意的落脚点，强调必须严格按照她计算的步幅和方位。
两人小心翼翼地下到岩林，来到流沙带边缘。
“跟紧我，一步都不能错。”尹宁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了那片区域。
她的步伐奇异，时而迂回，时而突进，每每落在看似极不安全的位置，脚下的流沙却只是微微下陷，并未产生强大的吸力。
楚湘屏息凝神，亦步亦趋，全身肌肉紧绷，将轻功提到了极致，确保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尹宁留下的脚印上。
沙地下的吸力时强时弱，仿佛有生命般试图将闯入者拖入深渊，两人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那两块黑色巨石之间的缝隙。
靠近了才发现，缝隙下方并非想象中的漆黑洞穴，而是一个向下的、被流沙半掩的倾斜坡道，坡道表面似乎由某种坚硬的黑石砌成，流沙到了边缘便不再涌入。
“就是这里！”
尹宁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她清理掉入口处的浮沙，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凉风从洞内吹出。
楚湘心中激动，她率先侧身进入，尹宁紧随其后。
洞内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甬道，墙壁上刻满了模糊的壁画和难以辨认的古文字，空气潮湿而沉闷。
尹宁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微弱的光晕照亮前路，她一边走，一边仔细辨认着墙上的符号。
“这里记载了古城的兴衰，还有，祭祀……”尹宁喃喃自语，手指拂过壁画上某个手持玉圭、头戴冠冕的人物形象，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甬道尽头，是一扇布满铜绿的石门。
两人合力推开，沉重的石门发出“嘎吱”的呻吟，扬起无数尘埃。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室。
石室中央有一个凸起的祭坛，祭坛上方，从穹顶裂隙透下的一束天光，正好笼罩着一株奇异植物。
那植物通体呈半透明的乳白色，形态似灵芝，却又比寻常灵芝更加晶莹剔透，宛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周身散发着柔和而温润的光晕，即使在昏暗的石室中也清晰可见。
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弥漫在空气中，吸入一口，便觉神清气爽，连日的疲惫都减轻了几分。
“玉髓灵芝！”楚湘失声惊呼，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要冲上前去。
“楚姐，小心！”
尹宁一把拉住她，神色凝重地环顾四周，“这等灵物周围，必有防护。”
她仔细观察祭坛和周围的地面，果然发现了一些几乎与尘埃融为一体的细密孔洞和几块颜色略异的石板。
“是机关弩和翻板。”尹宁冷静地判断，她从地上捡起几块小石子，手腕一抖，分别射向那几块可疑的石板和祭坛周围。
“咻咻咻！”数支锈迹斑斑的短弩从墙壁孔洞中激射而出，钉在对面墙上。
同时，祭坛前的一块石板猛地翻转，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陷坑，坑底寒光闪闪，显然是利刃。
楚湘倒吸一口凉气，若非尹宁谨慎，她此刻已成刺猬了。
尹宁再次投出石子，试探出安全的落脚点。“楚姐，沿着我标记的地方走，取灵芝时，尽量别触碰祭坛其他部分。”
楚湘依言，施展轻功，轻盈地掠过那些危险区域，稳稳落在祭坛前。
她强忍着激动，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玉盒，轻轻将那株玉髓灵芝连同一小部分根系的泥土一起取下，郑重地放入盒中盖好。
拿到灵芝的瞬间，楚湘感觉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移开了大半。
辞玉有救了！她紧紧将玉盒搂在怀里，仿佛抱着世上最珍贵的珍宝，眼中竟有些湿润。
而就在楚湘全神贯注收取灵芝的时候，站在稍远处的尹宁，目光却快速扫过祭坛后方阴影处的一个不起眼的石龛。
石龛内，似乎放置着什么东西。她的心跳微微加速。
趁着楚湘背对着她，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短暂时刻，尹宁脚步轻移，悄无声息地来到石龛前。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玉、色泽暗沉、刻满了细密古老符文的令牌，令牌中央，有一个火焰凤鸟徽记。
尹宁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正是她此行真正的目标——传说中可以调动前朝遗留的一支秘密力量的“凤翎令”！此物关乎边境安危，甚至可能影响朝堂格局！
她强行压制住了内心的激动。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仍沉浸在喜悦中未曾注意这边的楚湘，动作轻柔而迅捷，如同鬼魅般，伸手入将那枚“凤翎令”取出，悄无声息地塞入了自己贴身的内袋之中。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当楚湘捧着玉盒，怀着满心激动和感激转过身时，看到的是尹宁正站在一幅壁画前，似乎仍在研究上面的内容。
“尹宁，找到了！我们快走！”楚湘的声音充满了久违的轻快。
尹宁转过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楚湘感到高兴的笑容：“太好了，楚姐！我们赶紧离开这里，此地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