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靠窗的角落,时间仿佛被冻结在了一块巨大的琥珀之中。
空气凝滞,带着一种近乎粘稠的质感,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
林知珩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像无形的寒冰领域,将这一小方天地与外界的热闹彻底隔绝。
苏瑶僵坐在他对面,连翻动书页都变成了一个需要巨大勇气的动作。
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跳动,声音在过分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他的怒意是无声的,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他始终没有抬头,目光死死地钉在摊开的书页上,但那紧抿的唇线和捏笔到泛白的指节,无一不在诉说着他内心汹涌的波澜。
苏瑶甚至能感觉到,他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着某种即将破体而出的、黑暗的情绪。
是因为那封信。
一定是因为那封信。
这个认知,如同荆棘缠绕上苏瑶的心脏,带来刺痛的同时,也催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颤栗。
他在意。
他因为别人写给她的情书,而表现出了如此强烈的、近乎失控的反应。
这比她收到一百封情书,都更让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在他心中,或许真的占据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位置。
然而,这种感知带来的并非纯粹的喜悦,更多的是无所适从的慌乱。
她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因她而失控的林知珩。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的天色逐渐暗淡,图书馆里的灯依次亮起,暖黄的光线却无法驱散这个角落的冰冷。
终于,在苏瑶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的时候,林知珩动了。
他猛地合上了面前的书本,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苏瑶吓得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心脏骤然收紧。
他没有看她,开始快速地、几乎是带着一股戾气地收拾桌上的东西。
书本被胡乱地塞进书包,笔被扔进笔袋,拉链被粗暴地拉上。
整个动作充满了与她认知中那个冷静自持的林知珩截然相反的烦躁与失控。
收拾完毕,他拎起书包,站起身。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最后一次扫过苏瑶。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未散的怒意,有冰冷的审视,还有一丝……苏瑶看不懂的,类似于失望的东西?
仅仅一瞥,快得让她来不及捕捉更多。
然后,他决绝地转身,迈着比平时更快的、带着明显躁意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阅览区。
背影在层层书架间迅速缩小,最终被阴影吞噬。
他走了。
带着一身未解的怒火,和那句无声的诘问。
苏瑶独自坐在原地,许久都无法动弹。
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和他残留的冰冷气息,像一场无声的审判,宣告着她的“罪行”。
她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收到了一封情书而已。
可在他那冰冷的目光下,她竟真的生出了一种莫名的负罪感。
浑浑噩噩地收拾好东西,苏瑶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图书馆。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她裹紧了围巾,那烟灰色的柔软羊毛,此刻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第二天,苏瑶怀着一种近乎上刑场的心情去了学校。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知珩,不知道他们之间这脆弱的平衡,是否已经因为那封该死的信而彻底粉碎。
课间,她刻意避开了可能遇到他的路线。
然而,在上午第二节课后,她去走廊尽头的垃圾桶扔废纸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在那个半满的、散发着各种食物和纸屑混合气味的垃圾桶里,一个熟悉的浅蓝色信封,赫然躺在最上面!
信封已经被揉皱,上面那个简单的爱心图案扭曲着,沾上了一点不知名的污渍。
但它依旧能被清晰地辨认出来——就是昨天那个男生递给她的那封情书!
苏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停止。
它怎么会在这里?!
昨天她明明把它塞进了书包最底层!
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
是林知珩。
只能是他。
他看到了这封信。然后,不知用什么方法,从她的书包里……或者,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拿走了它。
并且,将它扔进了这个肮脏的、象征着废弃与终结的垃圾桶里。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昨天他冰冷的怒意更让苏瑶感到恐惧。
这不是简单的吃醋或在意。
这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不容置疑的宣示主权和清除异己的行为。
如此冷静,如此决绝,如此……令人胆寒。
他甚至没有问她一句,没有给她任何解释或选择的机会,就单方面地宣判了这封情书,以及它所代表的心意的“死刑”。
苏瑶站在原地,看着垃圾桶里那抹刺眼的浅蓝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凉。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明明晃得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林知珩。
那个会在她虚弱时递来温水的人,那个会与她分享艺术见解的人,那个在新年钟声里与她共享呼吸的人……
他的内心,究竟藏着怎样一片她从未窥见过的、冰冷而强硬的领域?
情书静静地躺在秽物之中,像一个被公开处刑的囚徒,无声地诉说着它短暂而屈辱的命运。
而苏瑶知道,这场无声的审判,不仅仅针对那封信。
也针对她。
针对他们之间,那刚刚萌芽、却已然沾染上掌控与偏执阴影的、岌岌可危的关系。
她站在走廊明晃晃的光线下,却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寒冷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