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未歇,淅淅沥沥,将县衙大牢门前的石阶冲刷得泛着幽冷的青光。两名衙役拖着如同烂泥般的黑泥鳅,踏着积水,“哐当”一声,将他重重掼进了阴暗潮湿的牢房。铁门在身后合拢,落锁的声音在空旷的牢狱回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黑泥鳅瘫在铺着霉烂稻草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湿衣紧贴着皮肤,寒意直透骨髓。牢房里弥漫着粪便、腐朽和绝望混合的恶心气味,熏得他阵阵作呕。他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的石墙,环顾这方寸之地——只有头顶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透进些许微弱的天光,角落里放着一个散发着臊臭的木桶。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此刻才真正将他淹没。纵火未遂,人赃并获,这是板上钉钉的重罪!按律,即便未造成伤亡,也少不了一顿皮开肉绽的板子,然后发配边远苦寒之地做苦役,能不能活着到达都是问题。
“完了……全完了……”他抱着头,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他后悔了,后悔不该贪图曼娘那点银子,接了这掉脑袋的买卖。那婆娘说得轻巧,什么手脚干净,神仙难查!放他娘的狗屁!谁能想到会突然打雷下雨?谁能想到那女人会半夜惊醒?
他现在只盼着曼娘或者王婆子能念在往日“情分”,想办法捞他出去,或者至少,打点一下狱卒,让他少受些罪。可他也知道,这希望渺茫。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最是心狠手辣,出了事,第一个要撇清的就是他们这些办事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浑身筛糠般发抖时,牢房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钥匙碰撞的叮当声。
牢门再次被打开,方才押解他的那个黑脸班头,带着两名膀大腰圆的衙役走了进来。班头手里拎着一盏昏黄的灯笼,橘色的光晕在黑暗中晃动,照亮了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也照亮了黑泥鳅惊惧扭曲的面容。
“怎么?想清楚没有?”班头将灯笼挂在墙上的铁钩上,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是自己痛快招了,免受皮肉之苦,还是等爷们帮你松松筋骨?”
黑泥鳅吓得往后缩了缩,嘴唇哆嗦着:“官……官爷……小的……小的真的只是一时糊涂,想偷点东西……”
“偷东西?”班头嗤笑一声,对旁边一个衙役使了个眼色。那衙役会意,从腰间解下一根浸过水、油光发亮的牛皮鞭子,在空中“啪”地虚抽一记,凌厉的破空声吓得黑泥鳅一个激灵。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班头慢条斯理地说道,“这纵火未遂之罪,可大可小。若你老实交代幕后主使,或许还能算你个被胁迫、戴罪立功,从轻发落。若你非要一个人扛下这口黑锅……”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刮过黑泥鳅的脸,“那可就别怪爷们按最重的判了!这杀头的罪过,你一个人,担得起吗?”
“杀……杀头?”黑泥鳅吓得魂飞魄散,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官爷!官爷饶命啊!小的……小的不想死啊!”
“不想死就老实说!”班头猛地提高音量,厉声喝道,“谁指使你的?!为何要烧秀娥绣坊?!一五一十,从实招来!”
鞭子在空中发出威胁的声响,另一名衙役也上前一步,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
黑泥鳅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去他妈的曼娘!去他妈的文远!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班头连连磕头,带着哭腔喊道:“我招!我招!是……是文远府上的奶奶!是曼娘奶奶让王婆子找的我!给了我银子,让我在三更天去烧了秀娥姑娘的绣坊!说是……说是要让秀娥姑娘血本无归!官爷,小的只是一时贪财,被猪油蒙了心啊!求官爷开恩!饶小的一条狗命吧!”
他一边哭喊,一边将曼娘如何通过王婆子找到他,如何约定时间、地点,如何支付定金,以及承诺事成之后付清尾款等细节,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全都抖落了出来。
班头听着,脸色越来越沉。虽然他早有猜测此事与内宅阴私有关,却也没想到黑泥鳅招认得如此痛快,而且指认的竟是同僚文远的家眷!这案子,瞬间变得棘手起来。
他示意旁边的书办将口供详细记录下来,让黑泥鳅画押。
看着黑泥鳅在那份决定命运的供状上按下鲜红的手印,班头心中并无多少轻松。他知道,抓到一个黑泥鳅只是开始,真正的麻烦,现在才刚上门。涉及官宦家眷,又是纵火这等重罪,一个处理不好,便是滔天风波。
“看好他!”班头对狱卒吩咐了一句,拿起那份墨迹未干的供状,沉着脸,快步走出了牢房。他需要立刻去向县令大人禀报此事。雨还在下,县衙内的气氛,却比这阴雨的夜晚更加凝重。黑泥鳅的落网与招供,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迅速朝着文远府邸,朝着曼娘,汹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