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九十六：窃颜相机
社交媒体上这阵疯传的瞬间永恒拍立得，真是把年轻人迷得够呛。奶白色机身配着黄铜按钮，边角磨得温温的，往桌上一放，复古得像老电影里的道具。卖家把它吹成能拍出灵魂的相机，说镜头里藏着捕捉神韵的黑科技，不少网红博主抱着试试的心态买了，晒出的人像确实邪乎——眼角的细纹像描过似的清晰，嘴角没绷住的笑意带着点颤，连睫毛扇动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可背景总糊成一团，像被雨水泡过的水彩，偏偏没人在意这点反常，评论区全是拍出了骨子里的神态这才是真的我。
我认识的美妆博主小林也买了一台。她起初天天举着相机拍，从早拍到晚，连喝杯奶茶都要对着镜头笑半天，发微博说这相机是本命神器，把我拍得比镜子里还好看。可没俩月，她突然找上门来，站在门口时我都没认出来——先前她笑起来苹果肌会鼓出俩小坑，眼尾弯得像月牙，那天她嘴角扯了扯，脸颊愣是没动静，眼尾耷拉着，说话时脸上平得像张纸，就眼神里透着点急：老陈，你看我脸是不是僵了？想笑都扯不动嘴角，连皱眉都费劲。
我让她坐下来，递了杯热水。她捧着杯子暖手，指尖都在抖：上周拍视频，粉丝说我表情像AI换脸，我对着镜子试了试，真的——想挑眉，眉峰纹丝不动；想撇嘴，嘴角就僵在那儿，连哭都挤不出泪，眼眶干得发疼。她扒出手机相册给我翻，前阵子的照片里，她眉梢还带着点俏皮的弯，眼尾有笑纹，这两周的就显木，像按模板画的表情，连眼神都淡了些。
不光我，她翻出粉丝群截图，指尖划得飞快，好多买了这相机的人都这么说。有个姑娘说用了半个月，打哈欠时脸颊都没反应，去医院查，医生说神经没毛病，就是肌肉活性低；还有人说……照片里的自己会动。她点开一张私信截图，是个粉丝发的：半夜醒了摸黑找水喝，瞥见桌上的照片，总觉得相纸上的人嘴角比睡前翘了点，我揉了揉眼再看，又回去了，吓得我连夜把相机扔楼下垃圾桶了。
我接过小林那台瞬间永恒，机身摸着有点凉，不是塑料该有的温吞，倒像揣了块冰，指尖贴上去，凉丝丝的劲儿往肉里钻。凑近闻了闻，除了新相机的化学药水味，还有股淡淡的金属腥气，像刚摸过冻了半夜的铁栏杆，带着点涩。掏出罗盘往镜头边一放，指针突然轻轻颤起来，不是平时遇着邪祟那样乱晃，就小幅度抖，一下一下的，针尖直对着镜头玻璃，像被什么东西吸着似的。指尖贴在罗盘上，能觉出股毛毛的痒——不是疼，是像有东西在偷偷学样，贴着人的皮肤扒什么，贪婪得很，粘得又紧。
这相机偷东西呢。我把相机往桌上一放，小林吓得往后缩了缩，手攥着衣角直哆嗦。这相机的镜头芯子指定有问题，说不定混了老镜子的碎碴——老辈人说过，有些古镜放久了，会偷偷下照镜人的模样，要是被邪法泡过，还能吸人的神气；要么就是感光片不对劲，用什么阴邪东西泡过，不然哪能这么邪门。它拍人时哪是收光线，是把人脸上的往外吸——就是那些跟着情绪动的神经劲儿，笑时跳的肌肉，哭时颤的眼皮，连眼神里的光都算，全被它偷到相纸上了。
人丢了这股劲儿，脸自然僵，就像琴弦松了，弹不出调子；相纸攒多了，偷来的神韵堆在一块儿，就显，说不定真能憋出个镜灵来，靠着偷来的神气动弹——那粉丝看见嘴角动，怕是这东西刚开始表情呢。
别用了，再用脸怕是真成面具了。我让小林把相机里的相纸全抽出来，一沓子相纸堆在桌上，每张上的她都笑盈盈的，眼尾弯得好看，可现在瞧着，只觉得渗人。又找了块厚实的黑布——是以前做的遮光布，密得很，把相机裹得严严实实，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小包袱，外头再撒上粗海盐，撒了厚厚一层，海盐能吸邪性，老辈人除秽都用它；接着在布包周围摆了圈磁石，隔半尺摆一块，磁石能搅乱它偷东西的劲儿，就像往水里扔石头，搅得它抓不住神气。
你跟着我想，我让小林坐好，盯着那堆相纸，想你以前笑的样子——上次你拍开箱视频，拆到喜欢的口红，笑起来苹果肌都颤；想你生气时皱眉的感觉，有回快递丢了，你皱着眉打电话，眉心能夹死蚊子；就想着那些劲儿从相纸上飘回来，顺着胳膊往脸上走，回你原来的地方。
我蹲在旁边念破邪咒，声音轻得像哄孩子：光影本是留个念想，拍张照是记着欢喜，哪能抢人的鲜活？偷来的神韵留不住，像借人的东西总得还——归原主，散虚灵，别再缠着人了......
念了约莫一刻钟，小林突然了一声，抬手摸自己的额角，眼睛瞪得圆圆的：我好像......能皱眉了！她试着挤了挤眉，额角真出了道浅浅的纹路，虽然淡，可确实有了；她又试着扯了扯嘴角，这次脸颊动了动，虽然还不自然，眼里一下子有了光，亮得像落了星星。
真的能动了！她激动得声音都抖了，又试了好几下，指尖在脸上摸来摸去，眼眶慢慢红了，这半个月我都快吓死了，怕以后再也笑不出来......
后来她又养了半个多月，每天早上对着镜子练表情，从轻轻挑眉到咧嘴笑，一点点找感觉。有天她发微信给我，附了张自拍，照片里她笑出了小梨涡，眼尾的笑纹都出来了，配文说终于找回我的苹果肌啦。
那台相机被我拆了，拆的时候得用布垫着，不然指尖总觉得凉。镜头芯子取出来时，玻璃片泛着层淡淡的灰光，不像普通镜片那样透亮。我把它泡在掺了朱砂的药水里，就泡了两天，镜片慢慢黑了，黑得像块炭，捞出来一捏就碎成了渣，渣子还是凉的，扔在地上都没声。
小林来拿碎渣时，揣了个小铁盒，把渣子装进去，埋在了楼下花坛里，埋的时候还念叨以后别再害人了。她说再也不追这些神奇相机了，现在拍视频就用普通手机，虽然偶尔拍糊了，可脸上的笑是真的，眼尾的纹是活的，粉丝都说还是现在看着自然，有灵气。
我倒觉得，真要留影像，不如用普通相机——哪怕拍得模糊点，角度歪了点，脸上的笑是从心里透出来的，眼里的光没被偷，这才比什么永恒瞬间都实在。毕竟人活着，不就是靠着这点鲜活劲儿吗？哪能让个小盒子偷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