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师尊讲道的时间，快到了！
元始天尊最重礼仪规矩，讲道之时，诸弟子必须提前到场，静心等候。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妖气冲天的方向，又掐指一算返回昆仑山玉虚宫所需的时间，脸上血色尽褪。
“来不及了……若此刻赶去救人，全力施为，或可救下部分……但必定会错过师尊今日开讲！”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元始天尊那威严淡漠的面容，以及玉虚宫的规矩。
师尊最重礼仪法度，讲道之期，绝不容迟到早退，更别说缺席！
他还记得，曾有一位侥幸被收入门墙的记名弟子，因在洪荒中寻觅一味灵药，稍稍错过了讲道开始的时辰。
当他诚惶诚恐地赶到玉虚宫外时，只听到师尊一句冰冷的机缘已过，法不传六耳。
便被无形之力扫出昆仑山门，自此再未出现过，生死不知，道途断绝。
没有人敢在元始天尊讲道时迟到！
那是玉虚宫最大的禁忌之一！
他清虚道德，虽是嫡传，颇受器重，但焉敢触碰此等铁律！
怎么敢做这玉虚第一人？
枪打出头鸟！
想到可能面临的后果，被逐出师门？
被废去修为？甚至形神俱灭？
—清虚道德真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
一边是世代虔诚供奉、此刻正遭受灭顶之灾的凡人信徒求救，一边是至高无上、法度森严的师门，错过讲道的后果不堪设想。
救，还是不救？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画面中，清虚道德真君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望着妖气方向，眼中充满了痛苦、挣扎、愧疚，但最终……
那抹深植于心的、对师门规矩的敬畏与恐惧，压过了一切。
已是讲道之后，清虚道德真君心事重重，匆匆返回那片地域。
然而，映入他眼前的，只有一片焦黑的废墟，折断的梁柱，干涸发黑的血迹。
以及……村外山坡上，那几十个简陋的、已然爬满野草的新坟。
他甚至看到了那户供奉他的人家，一家老小的坟茔紧紧挨在一起，坟头野草，在灵气滋养下，已然长得有……数丈之高。
荒凉，死寂，唯有山风呜咽。
清虚道德真君呆立在废墟前，许久许久。
他没有流泪，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周身的气息都变得紊乱而晦暗。
那一刻，无尽的悔恨、自责、对自身懦弱与循规的厌恶、对天道不公的愤懑、以及对师尊那严苛规矩的复杂畏惧……
种种情绪狠狠噬咬着他的道心。
这段记忆，被他深深埋藏，甚至刻意去遗忘。
但它并未消失，反而在时间下，与他的道，产生了剧烈的冲突与扭曲。
最终化为了连他自己都难以清晰感知、却牢牢困锁其道途前进的心结！
他不是不想救，而是不敢因救而违规。
规矩与良知的冲突，对圣人威严的恐惧压倒了对凡人生命的怜悯。
这份懦弱，与他自诩的道德之名产生了根本的撕裂。
至此，广场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玉虚金仙，全都陷入了沉默，脸上神色复杂无比。
他们终于明白了，为何清虚的心结如此之深，如此难以化解。
这不仅仅是没能救人的遗憾，更是道心深处规矩与本心、畏惧与良知的剧烈冲突，是对自身道途根本的质疑！
就连一向严肃的广成子，看向清虚道德真君的目光也带上了深深的同情与理解。
他们都是在元始天尊严厉门规下成长起来的，那份对师尊威严深入骨髓的敬畏，他们何尝没有体会过？
赤精子摇头叹息。
太乙真人眉头紧锁。
玉鼎真人目光沉凝。
而那位元道人，一直仿佛置身事外的玉清圣人。
此刻那浑浊的眼眸深处，似乎也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
记忆的光影并未完全消散。
在清虚道德真君痛苦地站在废墟坟茔前，被无尽悔恨吞噬之后。
画面再次流转，显现出后续。
清虚道德真君，终究无法忍受那份噬心的愧疚与无力感。
他双目赤红，宛如疯魔，开始疯狂地搜寻那伙造下滔天杀孽的妖魔踪迹。
凭借玉虚嫡传的道法神通，他最终找到了那几只尚在别处肆虐、吞噬生灵的妖魔。
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倾泻而出的雷霆震怒与斩妖除魔的凛冽剑光！
莫邪宝剑的清辉，在那一天染上了妖血的红。
几只妖魔，尽数伏诛，形神俱灭。
清虚道德真君提着滴血的剑，站在妖魔尸骸中间，脸上却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更深的空洞与茫然。
杀光了，又如何？
那些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他心中的伤痕，并未因杀戮而减轻分毫。
反而因这迟来的正义而显得更加讽刺与苍白。
他失魂落魄地再次回到已成废墟的村落，仿佛想抓住最后一丝慰藉。
目光扫过那几十个简陋坟茔时，他忽然一怔。
有人……立了坟？
是谁？村子里还有幸存者？！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火星，让他死寂的心湖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
他立刻屏息凝神，不顾元神损耗，强行掐算推演。
天机虽然被模糊，但在大罗金仙的全力施为下，终究显露出了一丝痕迹。
确实，有两个半大的少年，当日因结伴入深山更深处采摘罕见的山果与草药，侥幸躲过了这场灭村之祸。
当他们背着满筐收获，满怀期待地回到村口，看到的却是家园化为焦土、亲人化作坟茔的炼狱景象……
推演的画面至此模糊，但那两个少年绝望痛苦的嘶吼与崩溃，隐隐撞击在清虚道德真君的道心之上。
他还未来得及感到一丝安慰。
掐算的手指便猛地一颤，脸色再次变得惨白。
因为……
元始天尊一次正式开讲大道，阐述玉清根本妙法，岂是短短数日？
往往一讲便是千年起步，期间天地法则共鸣，玉虚宫道韵封锁，非召不得入，非旨不得出。
待到他终于结束了此次漫长的听讲，得以再次下山时……
那两个侥幸逃过妖祸的少年，早已在绝望、贫困、疾病与颠沛流离中，于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凄凉地死去了。
甚至连尸骨都未必能寻得齐全。
“……” 清虚道德真君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喉头一甜，一缕金色的道血自嘴角溢出。
救，来不及。
杀妖，徒劳。
有幸存者，却终究还是……死去了。
那份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无力感与罪孽感，将他原本清澈的道心彻底浸染、包裹。
许多许多年后，封神大劫将至，他在人间行走，积累外功，度化有缘。
先后收下的两名弟子：黄天化与杨任。
就是当初幸存的两名少年。
光影彻底消散，最后一只梦蝶隐入尹文指尖。
广场之上，落针可闻。
所有阐教金仙，都被这后续的、更加曲折也更加沉痛的真相所震撼。
原来，黄天化与杨任，竟然就是当年那场惨剧中唯二的幸存者！
难怪，清虚道德真君对他们倾注那么多心血。
而那位伪装成元道人的元始天尊，此刻那浑浊的眼眸中，那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更加明显了些。
他确实知道清虚有心结，也曾点破。
但他身为圣人，高踞九重，何曾真正费心去窥探一个弟子内心具体为何纠结？
在他看来，心结需自渡，渡不过便是道缘不够，强求无意。
直到此刻，通过尹文的南华梦蝶，他才如此直观地看到了这份心结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