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黄昏,北京电报总局。
这座三年前落成的四层花岗岩建筑,此刻如同一个巨大心脏的起搏中枢。一楼大厅内,四十台最新式的“丙型”电报机排成四列,每台机器前都坐着两名电报员,一人收报,一人核验。墙壁上挂满了巨大的世界地图,从马六甲到好望角,从兴都库什山到诺曼底海岸,无数红蓝标记和丝线勾勒着这场全球战争的脉络。
局长孙继尧,一个头发花白、在电报行当干了三十年的老技师,此刻却像年轻人一样挺直腰板,站在总控台前。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从南洋舰队司令部转发来的绝密电文初稿,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各站线路确认!”他对着传声筒喊道,声音透过铜管传到每个机务室,“一级优先通道,全部清空!全国七百二十个电报站,从省城到重点府县,全部进入待命状态!校对组就位,印厂准备!”
“天津线路畅通!”
“上海线路畅通!”
“广州线路畅通!”
“武昌、西安、成都、兰州……全部畅通!”
应答声从各个方向传来。整个电报网络,这套帝国耗时八年、耗费无数心血打造的信息神经系统,此刻只为传递一条消息而全速运转。
孙继尧深吸一口气,看向墙上的巨大机械钟:下午六时整。他拿起那份注定要载入史册的电文,走到一号主发报台前,亲自坐下。
“开始。”
他的手指落在电键上。这一刻,他不是局长,只是一名普通的发报员,负责将胜利的脉搏传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哒、哒哒、哒——
清晰而有力的摩尔斯电码,通过覆盖全国的铜线网络,向着四面八方奔涌而去。
同一时间,摄政王府,听涛阁。
陈默并没有在战略分析室,也没有在议事大殿。他独自一人坐在听涛阁的二楼露台上,面前的小圆桌上摆着一壶清茶,两只茶杯。夕阳的余晖将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远处景山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他端起茶杯,轻轻碰了碰对面的空杯。
“敬你,”他对着空气轻声说,“敬这个时代。”
没有人回应。只有晚风吹过屋檐下铜铃的叮当声。
脚步声从楼梯传来,很轻,但陈默能听出是谁。影无声地走到他身后,手中拿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抄件。
“王爷,南洋舰队郑沧澜司令急电:三国投降公告已由各国君主正式签署并公告。英国维多利亚女王、法国路易·拿破仑摄政王、奥地利摄政委员会,均已公开承认战败,请求停战。舰队已暂停一切进攻行动,等待下一步指令。”
陈默没有回头,只是看着杯中清澈的茶汤:“电文发出去了?”
“孙局长正在亲自发报。按照预案,先发省城及重点府县,再由各站转发,预计两个时辰内可传遍全国。”
“好。”陈默放下茶杯,终于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透明的平静。“告诉郑沧澜、赵虎、周世雄:前线将士辛苦了。仗打完了,但还不能松懈。保持战备,等待和谈。对于投降的敌军,给予人道待遇,但武器必须全部收缴,建制必须彻底打散。”
“是。”
影顿了顿,难得地多问了一句:“王爷,您……似乎并不意外。”
陈默笑了笑:“当你用机枪对付长矛,用铁甲舰对付木帆船,用无线电指挥千里之外的战场时,胜利是必然的。我唯一担心的,是胜利来得太快,会让一些人忘记这场胜利的根基是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栏杆边,望着华灯初上的北京城:“通知内阁,一个时辰后,我要发表全国广播讲话。”
晚上七时三十分,北京,天安门广场。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数万市民。消息像野火一样蔓延——不是通过官方通告,而是通过口耳相传,通过那些在电报局、报社、衙门有亲戚朋友的人之口。“赢了!”“西洋三国全投降了!”“咱们的军队打到他们老家去了!”
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提着灯笼,举着火把,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人们激动的议论声,混合成一片沸腾的声浪。巡逻的警察没有驱赶,反而帮着维持秩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广场两侧,不久前才安装好的高杆喇叭静静矗立。这是科学院声学所和电工所联合攻关的成果,通过电线连接中央广播站,可以将声音放大传播到数百米外。
七时四十五分,广场上的煤气灯和电灯同时亮起,将偌大的广场照得如同白昼。人群稍稍安静了一些,所有人都仰头望着那些喇叭。
七时五十五分,一队皇宫侍卫骑马而来,在广场中央竖起一根旗杆。接着,一面巨大的、黑底金龙的帝国旗帜被缓缓升起。夜风中,旗帜猎猎作响。
八时整。
喇叭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杂音,接着,一个平静、清晰、年轻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响彻广场,传向全城每一个安装了收听喇叭的街口、广场、车站:
“帝国的同胞们,我是陈默。”
广场瞬间鸦雀无声。数万人屏住呼吸,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在今天,公元1855年五月二十日,我在这里,向大家通报一个消息。”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给予所有人准备的时间。
“持续了将近一年的全球战争,结束了。”
“挑起战争的西方三国同盟——英吉利、法兰西、神圣罗马帝国——已于今日正式向帝国投降。他们的舰队被我们歼灭在远洋,他们的陆军被我们击溃在边境,他们的最后幻想,被我们粉碎在诺曼底的海滩。”
“我们,赢了。”
简单的四个字,通过电波,通过喇叭,传遍了广场,传遍了北京,并随着电报网络,传向帝国每一个角落。
死寂。
然后,如同火山爆发。
“万岁!!!”
“帝国万岁!!!”
“摄政王万岁!!!”
呐喊声、欢呼声、哭泣声、锣鼓声、鞭炮声……所有声音汇成一股洪流,直冲云霄。人们拥抱在一起,不管认识与否;老人跪地叩首,感谢苍天;年轻人将帽子抛向空中;妇女抱着孩子,泪流满面。
喇叭里的声音继续,平静地压过了喧嚣:
“这场胜利,不属于任何个人。它属于过去十年里,在工厂里挥汗如雨的每一个工人,在田野里辛勤耕作的每一个农民,在实验室里埋头钻研的每一个学者,在课堂上传递薪火的每一个先生。”
“它属于守卫边疆的每一位将士,属于驾驶铁甲舰的每一位水兵,属于操控机枪的每一位士兵,属于在飞艇上冒险侦察的每一位飞行员。”
“它属于这个国家每一个默默付出、相信科学、相信进步、相信这个民族能够屹立于世界之巅的普通人。”
“我们赢得的,不仅是一场战争。我们赢得的,是一个时代的证明——证明勤劳智慧的民族,掌握科学的力量,尊重客观的规律,就能够创造奇迹,就能够守护家园,就能够……为人类文明开辟新的道路。”
声音变得更加坚定:
“从今天起,这个世界将不再由坚船利炮的野蛮逻辑主宰。从今天起,海洋将成为所有友好贸易的通道,而非强权封锁的工具。从今天起,国家间的争端,将更多地通过谈判与规则来解决。”
“帝国将肩负起新的责任。我们将与所有愿意尊重平等、互利原则的国家一道,建立一个更加公正、更加繁荣、更加和平的世界秩序。”
“但今夜,让我们先庆祝。”
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回家去吧,告诉你们的家人。走到街上去,和你们的邻居分享。举起酒杯,敬那些再也回不来的英灵。这场胜利,是他们用生命换来的;这个未来,将由我们共同建造。”
“帝国万岁。人民万岁。科学万岁。”
广播结束。
但广场上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同一夜,帝国各地。
在上海外滩,无数商船和军舰同时拉响汽笛,声震浦江。烟花在黄浦江上空绽放,照亮了那些崭新的西式建筑和传统的中式楼阁。
在广州珠江边,舞狮的队伍沿着长堤游行,锣鼓喧天。茶馆里,说书人当场编出“龙渊军大破西洋兵”的新段子,满堂喝彩。
在西安钟楼,古老的城墙下聚集了无数百姓,他们敲打着锅碗瓢盆,唱着古老的秦腔,泪流满面。
在成都锦里,火锅店的生意前所未有的火爆,素不相识的人拼桌共饮,高声谈笑。
在兰州黄河边,戍边的将士与当地百姓一起点燃篝火,烤全羊的香味混合着酒香,飘荡在夜空。
在每一个村庄,乡绅们组织起庆祝活动,祠堂里摆满了祭品,告慰祖先。
在每一个家庭,父母抱着孩子,讲述着这场遥远又亲近的战争,讲述着帝国的强大,讲述着未来的希望。
深夜,摄政王府。
陈默终于从听涛阁回到书房。桌上已经堆满了各地发来的贺电:各省巡抚、各军将领、科学院各所、各大商会、甚至还有海外侨社通过领事馆转来的贺信。
苏瑾和林清源都在,两人脸上也带着疲惫而欣慰的笑容。
“王爷,”苏瑾说,“内阁已经拟定了全国放假三天的诏令,明日颁布。各地庆祝活动,官府会提供必要支持,但也会加强治安巡逻,防止乐极生悲。”
“科学院那边,”林清源推了推眼镜,“几个所长联名上书,请求增加下一阶段的科研预算。他们说,‘星辰大海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陈默笑了:“准。该花的钱,一分不能省。”
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依旧灯火通明、传来隐约欢呼声的北京城。这座古城,这个国家,经历了旱灾、蝗灾、瘟疫、内战、外辱……终于在这一夜,登上了世界的顶峰。
但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治理一个全球帝国,平衡各方利益,引导文明方向,远比打赢一场战争复杂得多。
“苏瑾,清源,”他轻声说,“我们创造了一个怪物。一个拥有无上力量、却必须学会克制的文明巨人。从明天起,我们要思考的,不再是如何生存,而是……如何成为一盏灯塔,而不是一片阴影。”
两人肃然点头。
窗外,一轮明月升上中天,清辉洒满人间。
而在遥远的科伦坡,在伦敦,在巴黎,在维也纳,无数人也在看着同一轮月亮。只是心情,截然不同。
胜利的通报已经发出。
旧的世界,在这一夜,彻底落幕。
新的纪元,在这一夜,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