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病毒肆虐,无论是学校的课堂,办公室的工位,还是医院躺着的病人无人能幸免,终于迎来了灾难中的第一场雪。
辉子躺在病床上,窗外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小雪轻轻推开门,发梢还沾着细密雪花水珠。闺女给我买票早,孩子帮我抢到到靠窗的位置了。她放下背包,熟练地拧热毛巾给辉子擦脸。
护工吴师傅悄悄退出房间,留给他们独处时光。小雪打开手机相册:小雨拿了奖学金,这丫头非说要攒钱给你买电动轮椅。视频接通时,小雨留着学生头,带着浅黄色的耳麦:爸,我学会歌曲《爸爸的草鞋》了。
辉子眼角渗出泪光。小雪握住他不太灵巧的手指,哼起恋爱时常唱的歌。监护仪的滴答声渐渐融进晚风,她忽然感觉手背被撞击了一下,可能是辉子的肌张力吧。窗外,暮色里的雪越下越大,第一场雪就像被地球引力吻住,没有要停的意思。
温热的触感让小雪猛地停住了歌声。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辉子微微颤动的手指,生怕是监护仪造成的错觉。那只曾经能轻松举起小雨的大手,此刻正以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和小雪打招呼。
“吴师傅!”小雪的声音哽咽着冲出病房。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正在准备晚餐的护工推门而入时,她正把辉子的手贴在脸颊上,泪珠不断滚落在那布满针眼的手背上。
医生检查后确认这是意识恢复的重要迹象。小雪掏出手机,颤抖着按下视频通话键。屏幕那端,小雨刚下课,跑步回到了宿舍,汗珠湿了头发丝。
“妈妈,怎么这个时间......”话音未落,小雨就怔住了。镜头缓缓转向病床,她看见父亲微微弯曲的手指,正被母亲紧紧握着。
夜深时分,小雪趴在病床边浅眠。朦胧中辉子浑身在动。
正在这时,值班护士推门而入:查房。
再抬眼时,辉子依旧静静躺着,仿佛刚才的触感只是我的错觉。
我拨通视频的手抖得厉害。小雨在那端气喘吁吁:妈,我刚梦见爸教我写名字......她突然愣住,透过镜头看见父亲微微颤动的手指。
温柔的第一场雪中,小雪握住辉子的手,一笔一划帮他在床单上写完字。水痕渐渐晕开,但那个完整的却清晰地映在我们含泪的笑眼里。
水滴在床单上晕开成一朵墨色的花,辉子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小雪轻轻握住他的手,用指腹擦去他眼角的泪。窗外的雪渐渐更加密集,世界都白了,像是月亮映衬成无数的银装素裹的温柔的愠色。
“等雪停了,我推着你,到时咱们就去楼下花园踏雪印,堆雪人。”我贴近他耳边轻声说,闻到医院消毒水气味下,还藏着他身上淡淡的剃须水清香——那是吴师傅今早刚帮他刮的脸。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急促。我抬头看去,辉子的眼皮在轻轻颤动,仿佛被困在深海里的人正要浮出水面。
雪渐渐小了,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进病房。辉子的手指终于完全摊开,软的像是棉花。
阳光在辉子掌心投下暖融融的光斑,那只曾经能托起女儿整个人生的手,此刻是那么的有心而力不足。我看着监护仪上起伏的曲线,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求婚时,他也是这样汗湿着手心,把戒指盒攥得发烫。
小雨在视频里哼起《爸爸的草鞋》的调子,那是辉子年轻时最爱唱的歌曲。随着旋律,他的眼皮颤动得更明显了,像蝴蝶在破茧前最后的挣扎。吴师傅悄悄把窗帘再拉开些,让更多银装素裹涌进来。
康复医生闻讯赶来时,跟辉子互动时辉子下意识的很配合。
窗台上的绿萝新抽的嫩芽沾着雨珠,在光线下如同翡翠。小雪俯身贴上他微烫的额头,就像小雨小时候发烧时他常做的那样。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小雪知道,这趟开往春天的列车,终于快要启程了。
火车汽笛声惊飞了窗外雪地上找食吃的麻雀。小雪看见辉子瞳孔里映出晃动的光影,仿佛深潭终于泛起涟漪。康复医生轻轻按压他的四肢:肌张力在恢复,这是很好的信号。
小雨突然在视频里笑起来:爸,你还记得我三岁时,你总用胡茬扎我的脸吗?话音刚落,辉子嘴角竟拉起一道微弱的弧度。吴师傅红着眼眶递来温毛巾:辉哥听小雨姑姑说,以前您最怕小雨哭,一哭就举高高是不是呀。
暮色渐浓时,辉子突然发出几声咳嗽。小雪扶他靠在我肩上,小心地喂了几勺温水。他吞咽时喉结滚动,额头渗出细汗,却坚持喝了几口水。窗外最后一缕霞光斜照在床头柜的相框上,那是辉子全家在梧桐树下拍的合影。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营养液滴答的声音。小雨在屏幕那头死死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小雪轻轻拍着辉子的背,像哄婴儿那样哼起不成调的摇篮曲。
辉子的手指突然动了动,颤巍巍地伸向床头柜。吴师傅会意地取来相框,放在他胸前。辉子用眼神示意我翻开相框背板——夹层里藏着小雨幼儿园画的全家福,还有恋爱时叠的千纸鹤。
辉子目光清明如初秋的月光。相纸边缘已经泛黄,但彩虹颜色的小房子还在,纸鹤的翅膀依旧保持着展翅的姿态。
夜班护士来换药时,发现辉子右手又动了几下。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中,他终于触到了小雨视频画面里的笑脸。楼梯口晚开的桂花正悄然落下,像细碎的金箔缀满归途。
桂花的香气在夜间丝丝缕缕飘进来,混着消毒水的气味,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爸,这周我要六级考试,您祝福我吧。她声音哽咽,却努力扬起笑脸。屏幕忽然晃动起来,宿舍姐妹们挤进镜头,齐声喊着:叔叔加油!
辉子的胸腔起伏着,发出像是笑声的气音。吴师傅悄悄调暗顶灯,暖黄的光晕里,他手心渐渐有了温度。小雪拧干热毛巾给辉子擦手时,发现他正用目光追着窗帘缝隙里溜进来的月光。
后半夜下雪后天气非常的寒冷,小雪在陪护床上浅眠。
朦胧间小雪睁开眼,看见辉子清醒的目光安静地落在自己的脸上,像多年前每个相拥而眠的夜。晨曦初露时,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混进了苦难的夫妻交错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