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胜芳镇的青石板路染得一片通红。李存义刚把最后一块打好的犁铧搬进铁铺,就听见隔壁布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他眉头一皱,放下手里的抹布快步走了出去。
布庄门口围了不少人,个个面色凝重。李存义挤进人群,只见布庄老板王老实被两个家丁按在地上,嘴角淌着血;他的女儿春杏被一个穿着锦袍的胖子死死拽着胳膊,哭得梨花带雨,新买的碎花布裙被扯得歪歪扭扭。
那胖子李存义认得,是镇上富绅张万霖的独子张彪。这张彪仗着家里有几亩薄田和两座当铺,平日里横行无忌,尤其好色,镇上稍有姿色的姑娘见了他都要绕着走。
春杏姑娘,跟爷回府里赏赏花,何必在这破布庄受委屈?张彪满脸横肉挤成一团,眼神黏在春杏身上,像条贪婪的饿狼。他另一只手还在不安分地捻着玉佩,指节上的金戒指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
春杏拼命挣扎,发簪都挣掉了,青丝散乱地贴在泪湿的脸颊上:放开我!我爹还病着,我要照顾他!
你爹?张彪嗤笑一声,抬脚踹在王老实旁边的货箱上,布匹散落一地,他那点病算什么?爷府上有最好的郎中,只要你乖乖听话,保准把他治得比牛还壮实!
王老实被按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急得双眼赤红。他昨天刚得了风寒,本就虚弱,刚才想护着女儿,被张彪的家丁一拳打在肋下,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
张彪这是第几次抢人了?前阵子王屠户的侄女不就是被他......
嘘,小声点,张万霖跟县里的捕头称兄道弟,惹不起啊!
可怜王老实父女,这布庄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李存义听得心头火起,往前一步朗声道:张公子,请放开春杏姑娘。
张彪闻声回头,见是李存义,先是一愣,随即露出嘲讽的笑:我当是谁,原来是李铁匠。怎么,想管爷的闲事?他上下打量着李存义身上沾着铁屑的粗布褂子,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别忘了你爹还欠着我家当铺二两银子,小心我让你父子俩睡大街。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李存义心上。去年冬天李老爹风寒入骨,实在没钱抓药,确实典当了家里唯一的棉被,至今还没赎回来。但他看着春杏惊恐的眼神,握着拳头的手更紧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会凑齐银子还你。但强抢民女,就不怕王法吗?
王法?张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肥肉乱颤,在胜芳镇,爷的话就是王法!他突然脸色一沉,冲家丁使了个眼色,给我把这不知死活的小子打趴下!
两个家丁立刻松开王老实,撸着袖子朝李存义扑来。这两人都是张府养的打手,平日里跟着张彪横行霸道,手上颇有几分力气。左边那个挥着拳头直取李存义面门,右边的则抬脚去踹他的膝盖。
李存义不闪不避,待拳头快到眼前时,突然沉腰扎马,正是周先生教的马步桩。他双臂一格,正好架住左边的拳头,同时右腿微抬,用膝盖轻轻一顶——看似没用力,那踹向他膝盖的家丁却像被巨石撞上,嗷地一声抱着小腿蹲在地上,冷汗瞬间浸透了短打。
另一个家丁见状一愣,拳头还没收回,就被李存义抓住手腕。李存义顺着他的力道轻轻一拧,那家丁顿时疼得杀猪般嚎叫,胳膊以诡异的角度弯着,手里的短棍当啷落地。
这两下干净利落,前后不过一息功夫。围观的人都看呆了,上次李存义打跑泼皮时还有人没亲眼见过,此刻见他轻松制服两个打手,人群里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
张彪脸上的横肉僵住了,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闷头打铁的小子竟有这般身手。但他仗着家世,色厉内荏地喊道:反了反了!敢打我张府的人,给我等着!说着竟亲自上前,想去抓李存义的衣领。
李存义侧身避开,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张彪的手腕像被铁钳夹住,疼得他龇牙咧嘴:你敢动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放开春杏,我就放你走。李存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指节微微用力,张彪顿时疼得直哆嗦,下意识地松开了拽着春杏的手。
春杏连忙跑到王老实身边,扶起父亲哭道:爹,你怎么样?王老实咳着血,却死死攥着女儿的手,眼神里满是后怕。
张彪见李存义松了手,揉着发红的手腕,撂下句狠话:姓李的,你给我等着!三天之内,我定要你好看!说完带着两个受伤的家丁灰溜溜地走了,连散落在地上的布匹都忘了捡。
人群渐渐散去,有人帮着王老实收拾布庄,七嘴八舌地安慰着父女俩。王老实拉着李存义的手,老泪纵横:存义,今天多亏了你......可张彪那厮睚眦必报,你......
王伯放心,我不怕他。李存义帮着把最后一匹布摞好,这几天你们锁好门,别轻易出门,有事就去铁铺叫我。
回到铁铺时,李老爹正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明明灭灭映着他布满皱纹的脸。我都看见了。李老爹磕了磕烟锅,声音有些沙哑,张万霖不是王三那样的泼皮,他家有良田百亩,还在县里捐了个监生,不好惹。
爹,总不能看着春杏被抢走。李存义给父亲倒了碗水,周先生教我武功,不是让我看着恶人横行的。
李老爹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他知道儿子的性子,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只是那晚,铁铺的灯亮到了后半夜,李存义一边打磨着一把镰刀,一边想着周先生说的劲随心走,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紧握刀柄的手上,映出几分坚毅。
第二天一早,李存义刚打开铁铺门,就见两个官差站在门口。为首的是县里的捕头刘三,这人平日里和张万霖称兄道弟,此刻板着脸说:李存义,有人告你故意伤人,跟我们回县衙一趟。
李存义知道这是张彪的报复,平静地说:我跟你们走,但请容我跟我爹说一声。
李老爹从里屋出来,往他手里塞了块刚出锅的玉米饼:去了别硬碰硬,爹在家等你。
县衙大堂上,张彪正捂着胳膊哭诉,张万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时不时对县太爷使个眼色。县太爷一拍惊堂木:李存义,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李存义挺直腰板,张公子强抢民女,草民只是出手阻拦,何罪之有?
胡说!张彪跳起来,我只是请春杏姑娘去府上做客,你就动手打人,还敢狡辩?他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红痕,大家看,这就是他打的!
县太爷眯着眼:原告有人证,你伤人是实。念你初犯,罚银五十两,给张公子赔礼道歉,此事便了。
五十两银子对铁铺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李存义朗声说:草民没错,不赔银,不道歉。若县太爷只听一面之词,草民不服!
大胆!县太爷拍案而起,竟敢顶撞本官!来人,给我打二十大板!
衙役们刚要上前,突然有人喊:等一下!
众人回头,只见周先生背着个药箱,慢悠悠地走进大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镜片后的眼睛笑盈盈的:县太爷,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县太爷见是周先生,脸色缓和了些。周先生在镇上开了家小药铺,医术高明,待人谦和,连县太爷的老娘都请他看过病。周先生有何指教?
这孩子是老夫的徒弟,性子倔了点,但绝不是仗势欺人的主。周先生指了指张彪,张公子说被打,不如让老夫看看伤势?若是真伤得重,别说五十两,五百两他也该赔。
张万霖心里咯噔一下,刚想阻拦,周先生已经走到张彪面前,伸手搭住他的手腕。只见周先生手指轻轻一捻,张彪突然哎哟一声,疼得直咧嘴。
哎呀,周先生松开手,摇了摇头,张公子这手腕,看着红,实则连皮肉都没伤着。怕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怕是自己捏出来的吧?
大堂里顿时一片哗然。张彪涨红了脸:你胡说!明明是他打的!
周先生拿起他的手腕对着阳光照了照,若是被人用力拧过,骨缝里会有瘀青,可张公子这手腕,除了表皮有点红,连血管都没破。不信让仵作来验?
仵作在一旁连连点头,他刚才就觉得不对劲,只是不敢说。
张万霖见状,连忙打圆场:小儿不懂事,许是记错了......既然没伤着,那赔银就不必了,让这小子道个歉就行。
周先生笑了:张老爷这就不对了。诬告良民,按律可是要治罪的。我这徒弟被平白带到县衙,耽误了一天活计,铁铺少赚的钱,还有他爹担心受怕的汤药费,是不是也该算算?
县太爷骑虎难下,干咳两声:此事......此事是张公子误会,双方各让一步。李存义,你先回去吧。张公子,以后不可鲁莽行事。说完匆匆退堂,生怕再纠缠下去不好收场。
出了县衙,李存义对周先生拱手道:多谢先生。
周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好戏还在后头。张万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果然,当天傍晚,张府的管家就带着几个家丁,把铁铺门口的招牌砸了。姓李的,识相的就赶紧滚出胜芳镇,不然下次砸的就是你的骨头!管家撂下狠话,啐了口唾沫才走。
李老爹看着地上碎裂的木牌,气得浑身发抖。李存义默默地捡起碎片,对父亲说:爹,我去趟布庄。
他刚走到布庄附近,就见春杏站在墙角抹眼泪。存义哥,春杏见了他,哭得更凶了,张彪派人来说,若是我不嫁给他,就放火烧了我家布庄......我该怎么办啊?
李存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望着天边沉沉的暮色,突然想起周先生说的侠义之道,不在拳头,在本心。他对春杏说:别怕,有我在。
回到铁铺,李存义翻出一把珍藏的匕首。这匕首是他用最好的精铁打的,刀刃锋利,柄上缠着防滑的麻绳。李老爹见了,眼神一紧:你要干什么?
爹,有些事,躲不过去。李存义把匕首别在腰上,张彪今晚肯定会去布庄闹事,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你斗不过他们的!李老爹拉住他,张万霖今晚肯定请了护院,那些人都是练家子!
李存义轻轻挣开父亲的手,眼神坚定:爹,三年前你教我打铁时说,铁要千锤百炼才成钢。周先生教我武功时说,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我不能让他们白教我。
他转身要走,李老爹突然喊道:等等!老人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套锈迹斑斑的铠甲。这是你爷爷留下的,当年他跟着戚家军抗倭时穿的。李老爹拿起头盔,拂去上面的灰尘,穿上吧,爹知道拦不住你。记住,别硬拼,保住性命最重要。
月光如水,洒在胜芳镇的街道上。李存义穿着略显笨重的铠甲,一步步走向布庄。刚到巷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打砸声和春杏的哭喊。
他握紧腰间的匕首,猛地冲进巷子里。只见五六个手持棍棒的护院正在踹布庄的门,张彪站在一旁冷笑:给我砸!砸开了门,把那小娘子拖出来!
住手!李存义大喝一声,像一尊铁塔般挡在门前。
张彪见是他,先是一惊,随即狞笑:来得正好!给我废了他!
护院们蜂拥而上,这些人确实比之前的家丁厉害,出拳带风,招式狠辣。李存义深吸一口气,想起周先生教的游身步,脚步腾挪间避开攻击,同时抽出匕首,寒光一闪,挑落了最前面那人手里的棍子。
他不想伤人,只是用匕首格挡。但那些护院招招致命,有个光头护院竟掏出短刀,直刺他的小腹。李存义侧身避开,匕首顺势在对方胳膊上划了一下,血立刻涌了出来。
点子扎手!护院们见他穿着铠甲,又身手不凡,顿时有些怯了。
张彪急了,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一群废物!连个打铁的都收拾不了!他亲自冲上来,朝着李存义的脸刺去。
李存义不闪不避,左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右手的匕首抵住他的脖子。张彪,你再敢往前一步,我这匕首可不认人。
张彪被他眼里的狠劲吓住了,手里的匕首当啷落地。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喊:官差来了!
众人回头,只见刘三带着衙役们举着火把跑来。张彪像见了救星:刘捕头,快抓住他!他持刀行凶!
刘三却看了看满地狼藉,又看了看被李存义制住的张彪,眉头紧锁:怎么回事?
是他们先砸门抢人!布庄的门开了条缝,王老实探出头喊道,刘捕头,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刘三刚要说话,周先生突然从人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几张纸:刘捕头,这是镇上百姓联名的状子,告张彪强抢民女、横行霸道。你看......
纸上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还有不少按的红手印。刘三看着状子,又看了看周围怒目而视的百姓,额头上渗出冷汗。他知道,这次张彪是真惹了众怒。
把张彪和这些护院带回县衙!刘三咬了咬牙,此事本官定会彻查!
张彪还在挣扎:刘叔,你不能抓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刘三没理他,只是对李存义说:李壮士,多谢你出手相助。
李存义松开手,看着张彪被衙役押走,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月光照在他的铠甲上,反射出清冷的光,他突然觉得,这副铠甲沉甸甸的,不仅是铁的重量,还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第二天,胜芳镇传遍了张彪被关入大牢的消息。听说张万霖想花钱赎人,却被知府驳回,还说要彻查他勾结官吏、强占民田的事。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纷纷来到铁铺,给李存义送来鸡蛋和粮食。
王老实带着春杏送来一匹上好的绸缎,春杏红着脸说:存义哥,谢谢你。这布......给你做件新衣裳吧。
李存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阳光透过铁铺的窗户,照在他身上,也照在墙上那重新挂起的李记铁铺招牌上,崭新的木牌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是预示着一个崭新的开始。
周先生站在药铺门口,看着这一切,镜片后的眼睛里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知道,李存义不仅学会了武功,更懂得了何为侠义——不是打打杀杀,而是守护身边的人,守护这片土地的安宁。而这,才是真正的根基,比任何马步都要坚实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