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轮机室的秘密
时间:第五日 01:20-03:40(状态切换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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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脸上的黑色纹路在煤油灯光下搏动着,像皮下寄生了某种活物。他说出那句“系统逼你选”时,轮机舱深处传来第一声异响。
铿——
金属的震颤,悠长而沉闷,像是巨锚被从海底拖起。
老赵脸上的痛苦表情瞬间被惊恐取代:“它来了……每次我想到这些事,它就会……”
话音未落,整个轮机舱的温度骤降。
林枫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凝成白雾。不是普通的寒冷——是那种刺入骨髓的、带着海腥味的湿冷。他低头看向右手,掌心那金色的天平印记正在变淡,但不是消失,而是从耀眼的金色褪成一种……半透明的灰白色。
只有在特定角度、特定光线下才能看见的灰白。
“状态切换。”林枫抬头,“现在。”
老赵已经退到墙边,身体紧贴着那排锈蚀的挂衣钩。十个钩子,在昏暗中泛着幽暗的光泽。“每次都是这样……当你想触碰真相的时候,它就把你拉进来……让你亲眼看……”
轮机舱开始改变。
不是瞬间的变化,而是一种缓慢的、令人作呕的覆盖。就像两张透明的底片在眼前逐渐重合——现代破败的轮机舱,和1913年崭新、油亮、蒸汽氤氲的轮机舱,同时存在。
林枫能看见生锈的管道,也能看见镀铬的崭新管道。
能看见脚下的积水油污,也能看见擦得发亮的钢铁格栅。
能看见老赵苍老的脸,也能看见——在他身后,一个穿着1913年轮机长制服、戴着铜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的虚影,正做着和老赵一模一样的动作:背贴墙壁,满脸惊恐。
两个时代的同一个人,在同一空间的不同时间层里,重叠了。
“走!”老赵突然嘶吼,“在完全切换之前离开这里!一旦两个时空完全重合,我们就会被——”
铿!
第二声金属震颤,更近了。
这次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声音。哗啦……哗啦…… 缓慢、沉重,从轮机舱深处的燃料仓通道传来。
“谁在那儿?!”林枫握紧消防斧,向着黑暗处喝道。
无人应答。
只有铁链声持续逼近,带着某种湿漉漉的粘腻感,像是刚从海里捞出来。
“它看不见我们!”老赵压低声音,“只要我们保持安静,等切换结束……”
但林枫没动。
他的目光锁定在轮机舱中央的操作台上——那里,在时空重叠的光影中,出现了一张原本不存在的东西。
一张泛黄的纸,用铜镇尺压着。
纸张半卷,边缘有烧焦的痕迹。
“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林枫用气声问。
老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骤缩:“刚才还没有……是‘那边’的东西,渗透过来了……”
铁链声更近了。已经能分辨出那不是一条铁链,而是很多条,相互摩擦、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林枫做出了决定。
他猫着腰,以战术动作向操作台移动。脚下要同时避开两个时代的障碍——既要跨过现实中的废铁,又要躲开虚幻中摆放整齐的工具箱。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五米。三米。一米。
他够到了那张纸。
触手的瞬间,纸张的质感从虚幻变为实体——粗糙、脆弱,带着海盐和霉变的味道。他一把抓起,迅速退回老赵身边。
借着煤油灯光,他看清了内容。
是半张表格。印刷体英文,标题是:
“R.m.S. ophelia - Senior duty Roster, April 1913”
(奥菲莉亚号- 高级值班表,1913年4月)
下面列着十行信息,但纸张从中间撕裂,只剩下左边五列:
1. Edward J. carlisle - captain (船长)
2. william h. Graves - First officer (大副)
3. John h. morrison - chief Engineer (轮机长)
4. Alistair Finch - chief Steward (侍应长)
5. Victoria L. Shaw - Ships Surgeon (船医)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用暗红色的、已经氧化发褐的液体画了一个圈。不,不是简单地画圈——林枫凑近看,那痕迹有压痕,像是有人用某种印章蘸着血,狠狠盖上去的。
印章……
他想起了钢琴室里那些火漆印。
“看背面!”老赵急促地说。
林枫翻过来。背面是手写的日志碎片,字迹狂乱,墨迹晕染,多处被水渍泡得模糊:
“……4月12日,第十夜。签筒已空,但我们抽到的不是赦免。”
“……祂仍饥饿。我们献上了所有能献的:金钱、艺术、信仰、爱情、服务、劳力、技术、秩序……甚至生命本身。不够。永远不够。”
“……大副说,我们搞错了代价。我们献祭的是‘物’,而祂要的是‘概念’。要十个概念永远锚定于此,持续滋养……”
“……我签了字。我们都签了。用血。用职位。用我们存在的‘定义’。从此这艘船需要永远咀嚼这些概念,通过死亡来提取滋味……”
“……轮机长问:如果有一天,活人坐上这些位置,供给概念,是否就不再需要死人了?”
“……我没有答案。我只知道,签筒已空。而祂,仍饥饿。”
日志到此中断。
最后一行字的笔画拖得很长,像是写字的人突然被拖走了,或是……不敢再写下去。
林枫的手在颤抖。
不是恐惧,是愤怒。
一种冰冷的、彻骨的愤怒。
“所以这就是真相。”他低声说,“1913年的十个高级船员,为了平息某种‘灾祸’,自愿把他们的‘身份概念’抵押给了这艘船。从此这艘船就需要持续吞噬这十种概念的能量——而获取能量的方式,就是让拥有对应特质的活人在极致状态下死亡。恐惧的乐师,绝望的牧师,被背叛的恋人……在极端情绪中死亡时,爆发的‘概念浓度’最高,最能滋养这艘船。”
老赵的脸上,黑色纹路搏动得更快了:“对……所以‘反身份策略’其实是在降低我们的‘概念浓度’。我们越平庸,越无趣,死亡时能提供的能量就越少……但这也意味着,系统需要杀更多人,才能凑够每日所需。”
他苦笑着指了指自己颈下的船锚印记:“而像我这样,主动履行‘轮机长’职责的活人……就像个可持续发电的电池。我不死,但我在持续供能。我活得越久,供能越多,系统就越不需要杀另一个‘轮机长概念’的携带者。”
“所以你在救人。”林枫看着他,“用自己缓慢的异化,换别人活命的机会。”
“我不知道。”老赵的眼神涣散了,“我只知道……当我检查管道、修理设备的时候,那种‘必须做好’的执念……特别强烈。强烈到不像我自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借着我的身体,重温‘轮机长’这个角色的滋味。”
哗啦——!
铁链声突然在五米外炸响。
两人同时抬头。
燃料仓通道的黑暗中,走出了……东西。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它有人形的轮廓,但全身缠绕着锈蚀的铁链,那些铁链不是捆在它身上,而是从它的肉体里长出来的,像额外的骨骼,像外露的神经。铁链末端拖在地上,沾满黑色的、粘稠的液体。
它没有脸。或者说,它的脸上覆盖着层层叠叠的、已经长进肉里的麻绳,只在应该是眼睛的位置,留着两个深不见底的孔洞。
孔洞里,有暗红色的光在微弱地跳动。
像将熄的炭火。
“是……‘侍应长’。”老赵的声音变成了气音,“日志里写了……侍应长Alistair Finch,负责船上所有的绳索、缆线、捆绑工作……他在仪式里负责‘束缚祭品’……”
那东西向前迈了一步。
铁链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
它抬起“手”——那其实是一团缠着铁链和麻绳的肉块——指向林枫手中的值班表碎片。
然后,它张开嘴。没有舌头,没有牙齿,只有一个黑洞。从黑洞里,挤出嘶哑的、像是通过生锈管道传来的声音:
“……名……单……”
“它要名单!”老赵推了林枫一把,“快跑!切换快结束了!只要回到现实层——”
话音未落,那东西猛地甩出一条铁链!
不是攻击,是缠绕。铁链像有生命的毒蛇,在空中划出弧线,精准地卷向林枫手中的纸张。
林枫侧身翻滚,铁链擦着他的肩膀砸在操作台上,火星四溅。他趁机冲向门口,但第二道、第三道铁链已经从不同角度封锁了去路。
“这边!”老赵掀开一块松动的地板格栅,“下面有检修通道!”
两人先后跳下。底下是狭窄的、仅供一人爬行的管道,弥漫着机油和死水的臭味。他们刚钻进管道,头顶就传来铁链疯狂抽打格栅的声音——那东西下不来,但它在试图砸开入口。
爬。拼命爬。
管道似乎没有尽头。黑暗中,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身体摩擦管壁的声音。林枫把值班表碎片塞进怀里,用左手肘开路,右手还死死握着消防斧。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出现微光。
是另一个出口,开在轮机舱侧面的下层甲板。
两人先后跌出管道,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林枫第一时间回头——管道深处,铁链声正在远去。那东西没有追来。
他们回到了“现实层”。
破败、生锈、积水的轮机舱下层。空气中没有1913年的蒸汽味,只有霉菌和腐烂的味道。头顶的LEd应急灯发出惨白的光。
“结……结束了?”老赵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林枫抬起右手。
掌心的印记,已经从半透明的灰白色,恢复成了暗金色。但不一样了——之前纹路只是蔓延到小臂,现在,他撸起袖子,看见那些根须状的纹路已经越过肘关节,向着上臂攀爬。
而且颜色更深了。在灯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没有结束。”林枫说,“它加速了。因为我接触了核心证据。”
他掏出怀里的值班表碎片。纸张在现实光线下显得更加脆弱,那些血圈和手写日志却异常清晰,像刚刚写上去一样。
“我们现在知道十种身份的具体对应了。”林枫看着名单,“船长、大副、轮机长、侍应长、船医——这五个。还有五个在另一半纸上:乐师长、随船牧师、财务官,以及……恋人代表,两个。”
“所以菜单上十道菜的对应该是完整的。”老赵挣扎着坐起来,“‘法官’对应船长,‘罪人’对应谁?大副?还是财务官?”
“不重要了。”林枫叠好纸张,小心收进内袋,“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了运作原理。这不是随机杀人,这是有固定‘食谱’的进食。每晚需要十种‘概念滋味’,通过对应特质者的极端死亡来提取。”
他看向老赵:“而你和我,正在成为‘活体滋味的持续供给者’。我们越是履行角色,就越是在喂饱它,它就越不需要杀其他人来获取这种滋味。”
老赵脸上的黑色纹路似乎暗淡了一些,但林枫知道,那只是表面。那些东西已经扎根得更深了。
“所以……我们要怎么做?”老赵问,“停止履行角色,让系统去杀别人?还是继续这样,让自己慢慢变成……那种东西?”
他指了指管道深处。
林枫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消防斧在手中转了半圈,斧刃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我们去找其他人。”他说,“把这些信息整合。如果这是个系统,就有漏洞。如果这是场交易,就有条款。如果这是场进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某种决绝的光。
“那我们至少要知道,是谁在吃,吃的是什么,以及——”
“怎样才能让它消化不良。”
两人沿着维修梯向上爬。快要到达主甲板层时,林枫突然停下。
“老赵。”
“嗯?”
“刚才在切换状态,你身后出现了一个穿轮机长制服的虚影。”林枫说,“那是1913年的约翰·莫里森。他在看着你。眼神里……有怜悯。”
老赵的身体僵住了。
几秒后,他苦涩地笑了:“所以他早就知道,对吧?知道坐这个位置的下场。”
“他知道。”林枫点头,“但他还是签了字。为了救当时船上的人。”
“那我们呢?”老赵抬头,看着头顶甲板缝隙里漏下的微光,“我们签字了吗?”
林枫摊开右手。暗金色的天平纹路在掌心搏动。
“我们正在签。”他说。
“用每一道决策。”
“用每一次履责。”
“用我们活着的每一秒。”
他推开了头顶的舱盖。
外面,浓雾依旧。但东方的天际线,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第五天,开始了。
而在他们身后,轮机舱深处,那些锈蚀的挂衣钩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轻轻晃动了一下。
十个钩子。
空了八个。
有两个,挂着看不见的、但正在逐渐凝实的“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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