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尔是被通风口灌进来的冷风冻醒的。天还没亮，环形观察区的魔石灯只剩最顶层的两盏亮着，惨白的光斜斜地切过黑暗，在青黑色石板上投出狭长的光斑，像一道道凝固的伤口。
他睁开眼时，铁床板的凉意已经渗进后背，手腕上的镣链因为夜里的蜷缩，又在磨破的皮肤上勒出一道新的红痕，血痂被蹭开，渗出的血珠粘在镣链的锈迹上，结成了淡褐色的小块。床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是那只灰黑色的小老鼠，正用爪子扒拉着昨天那碗没动过的糊状物，尾巴偶尔扫过地面，带起一点细灰，落在床板的裂缝里。
“约尔，醒了没？”隔壁的莱恩突然压低声音，爪子轻轻挠着金属栅栏，发出“沙沙”的轻响，像风吹过干枯的草叶，“今天要去检测室，你可得攥紧点劲儿——我听楼上的精灵混血说，维克多教授的检测，会用那种带倒刺的玻璃管抽血，抽完胳膊都肿得像萝卜，还会灌‘显形剂’，那玩意儿沾到皮肤就烧得慌，上次有个亚人姑娘被灌了半管，胳膊上的皮都烂了。”
约尔刚要应声，环形空间的入口突然传来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比昨天送饭的餐车更沉，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像是铁架车拖着铁链在走。莱恩的声音瞬间消失，约尔能听见隔壁传来的、轻微的牙齿打颤声，还有爪子抠住床板的“咯吱”声。
很快，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推着铁架车走了过来。他们的白大褂比昨天那个女人的更脏，下摆沾着深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脸上的银色面具边缘生了锈，遮住了鼻子以下的部分，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湖面，扫过约尔时，带着审视的冷意。
走在前面的人停在约尔的栅栏前，手里拿着一块黄铜牌子，上面刻着“77”两个字，笔画边缘被磨得发亮，显然用了很多次。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点淡绿色的粉末，和约尔昨天在餐车上看到的药剂颜色一样。
“77号，约尔，预处理。”那人的声音比魔石灯的光还冷，像从石缝里挤出来的，“检测前，先戴抑制环。”
铁架车上放着一个深褐色的陶罐，罐口飘着一缕淡绿色的烟雾，带着苦杏仁的味道，呛得约尔忍不住咳嗽。旁边摆着一根半米长的玻璃管，管身上刻着细密的刻度，顶端接着一个带活塞的金属针头，针头边缘泛着冷光，像是刚磨过。最显眼的是一个银色的金属手环，内侧刻着和通道石墙上一样的符文，只是颜色更淡，近乎透明，贴在铁架车上，反射着微弱的光。
“预处理是什么？”约尔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发颤，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这是他进研究所后，第一次主动向守卫提问。
推铁架车的两人顿了一下，后面那个稍矮点的人嗤笑一声，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闷得有点失真：“问那么多干什么？乖乖戴环就行——上个月有个魔族混血，不肯戴，被我们绑在铁架上灌了‘镇定剂’，最后舌头都僵了，连哭都发不出声。”
约尔的指尖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口里。他盯着那个银色手环，想起昨天复制老鼠能力时，身体里涌过的暖流——那股力量是他逃出去的希望，要是这手环真能“抑制”魔力，他和莱恩的计划不就全泡汤了？
“这环……会压着魔力？”他又问，眼睛死死盯着手环内侧的符文，赤瞳在昏暗里亮了亮——他好像在母亲偶尔哼唱的魔族歌谣里，听过类似“符文锁脉”的说法。
“还算聪明。”前面的高个子白大褂抬手拿起手环，从栅栏缝里递进来，“抑制环能锁住你的魔力波动，教授说，魔族混血的情绪一激动就暴走，会搅乱检测数据——要是数据不准，你就等着去喂魔犬吧。”
约尔犹豫着接过手环，冰凉的金属触到皮肤时，他打了个寒颤。手环内侧的符文突然亮了一下，淡蓝色的光闪过，像极了通道石墙上的蛇形符文。他刚把手环套在左手腕上，突然觉得一阵麻意顺着胳膊往上爬，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皮肤，紧接着，身体里那股复制老鼠能力后留下的暖流，瞬间被压下去大半，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
“这环有问题！”他咬着牙，伸手想把手环摘下来，却发现手环已经紧紧贴在皮肤上，像长在了肉里，边缘嵌进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别白费力气了。”稍矮的白大褂冷笑，伸手拍了拍铁架车，“这环是用精灵族的符文做的，戴上就摘不下来，除非教授亲自解锁——你要是敢掰，手环会收紧，直接勒断你的手腕。”
就在这时，上层走廊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了观察区的死寂，紧接着是重物砸在金属栏杆上的“哐当”声，还有人呵斥的声音：“老实点！再动就把你扔进天井！”
推铁架车的两人对视一眼，高个子皱了皱眉：“怎么回事？今天不是只有b区检测吗？A区的人闹什么？”
“管他呢，先把77号带过去。”稍矮的人伸手打开栅栏锁，铁锁“咔哒”一声弹开，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格外刺耳，“教授还在检测室等着，迟到了咱们俩都得去‘处理室’打杂。”
约尔被两人架着胳膊往外走，手腕上的镣链“哗啦”作响，和铁架车的滚动声混在一起，像在敲打着死亡的鼓点。他回头看了一眼隔壁的栅栏，正好对上莱恩探出来的半张脸——猫耳紧紧贴在头顶，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爪子抓着栅栏缝，指缝因为用力而泛白，像冻住的粉雪。
“约尔，别喝他们给的任何东西！”莱恩突然喊了一声，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急切，“检测室的墙角有个通风口，比咱们房间的大！要是能跑，就往那边跑！”
架着约尔的高个子猛地回头，抬手就往莱恩的栅栏上砸了一拳，金属碰撞的巨响震得人耳朵疼：“闭嘴！再吵就把你先拖去喂魔犬！”
莱恩瞬间缩了回去，隔壁传来“咚”的一声，像是跌坐在地上的声音。约尔的胸口发闷，像堵着一团烧着的干草——他不能让莱恩有事，绝对不能。
穿过环形空间，通道里的魔石灯亮得刺眼，惨白的光把墙壁上的符文照得更清晰，淡蓝色的光在纹路里流动，像缠绕着的毒蛇，盯着他这个“猎物”。通道两侧的石板上，沾着点点暗红的血渍，有的已经发黑，有的还带着点湿意，显然是刚留下的。
走了大约五十步，前面出现一扇金属门，门上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像一只睁开的眼睛，瞳孔是用黑色石头镶嵌的，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看得约尔心里发毛。高个子白大褂掏出铜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两圈，“咔嗒”一声，门轴发出生锈的“嘎吱”声，缓缓向内打开。
一股更浓的消毒水味涌了出来，还夹杂着淡淡的焦糊味，像是什么东西被烧过。约尔的胃里一阵翻腾，前世在医院闻到的福尔马林味，此刻和这股味道混在一起，让他忍不住想呕吐。
检测室很大，中间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金属台，台面上刻着细密的符文，淡蓝色的光在纹路里跳动，像活的虫子在爬。金属台旁边摆着一个铁架，上面挂着十几根玻璃管，有的装着淡绿色的液体，有的装着暗红色的血，管身上都贴着泛黄的标签，写着“样本13”“样本28”之类的编号。
房间的角落里堆着几个黑色的麻袋，鼓鼓囊囊的，麻袋口露出的边角布料，和贫民窟里人们穿的粗麻布一模一样。靠近墙壁的地方，挂着一排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泡着一些灰白色的组织，有的像碎掉的骨头，有的像揉烂的皮肉，罐子里的淡黄色液体还在缓慢地冒着气泡，看得约尔头皮发麻。
“站到检测台上。”高个子白大褂推了约尔一把，自己走到旁边的操作台边，拿起一个皮革本子，笔尖在纸上滑动，发出“沙沙”的声音，“报体质、年龄、家族病史——别撒谎，教授能查出来。”
约尔站在金属台前，冰凉的台面透过薄薄的囚服渗进来，冻得他腿肚子发颤。他看着那些泡在玻璃罐里的组织，突然想起刀疤守卫说的“喂魔犬”，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魔族混血，八岁，没有家族病史。”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房间的墙角——莱恩说的通风口就在那里，比他房间里的大两倍，边缘沾着点灰黑色的蛛网，还有几根干枯的草叶，像是从外面飘进来的。
就在这时，房间的另一扇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比两个白大褂高半个头，深紫色的长发梳得一丝不苟，垂在肩膀上，发尾泛着淡淡的光泽；脸上没有戴面具，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嘴角总是微微上扬，却没半点笑意，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他的眼睛是浅灰色的，像蒙着一层雾，扫过约尔时，目光在他的赤瞳和左手腕的抑制环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笑了笑，声音像丝绸一样柔，却带着刺骨的冷：“哦，这就是托尔推荐的77号？赤瞳，隐性混血……倒是个不错的‘黑星载体’。”
“黑星载体”四个字像冰锥，扎进约尔的心里。他攥紧了拳头，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维克多对他的兴趣，显然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教授，抑制环已经戴上了，预处理完成。”操作台前的高个子立刻转过身，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恭敬，“现在可以开始抽血检测了吗？”
维克多没回答，反而走到约尔面前，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他手腕上的抑制环。约尔能感觉到对方指尖的冰凉，比金属环还要冷，像碰到了一块万年寒冰。
“约尔，你知道‘黑星’是什么吗？”维克多的声音放得更柔，浅灰色的眼睛里映着约尔的赤瞳，像在欣赏一件稀有的藏品，“是魔族与精灵族远古神明的力量残片，藏在混血的血液里——只要能提炼出来，就能控制最凶的魔犬，甚至打开拉西拉的封印，让精灵族重新统治世界。”
约尔的心跳漏了一拍——精灵族统治世界？他想起巷里老人说的“精灵族瞧不起所有异族”，想起母亲被托尔家暴时，偶尔喊出的“精灵族的阴谋”，心里突然有了个模糊的念头：研究所抓他们这些“特殊体质”，或许不只是为了实验，还有更大的阴谋。
他没说话，注意力全在墙角的通风口上——刚才那只灰黑色的小老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通风口探出头来，正盯着维克多的脚边，尾巴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给约尔打信号。
突然，他的视野里又浮现出那行淡蓝色的字：【基础逃跑（熟练）：感知危险后速度提升10%，擅长钻缝隙、躲避追捕……可激活（当前抑制环压制：效果减弱30%）】
约尔的呼吸屏住了。即使被抑制环压着，能力还能激活！他悄悄集中精神，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只要能激活能力，说不定就能从通风口逃出去，再回来救莱恩！
“怎么不说话？怕了？”维克多站起身，拍了拍约尔的肩膀，力道不大，却让约尔觉得肩膀像被冰锥戳了一下，“别害怕，只要你配合，我可以让你不用做‘饲料’——甚至，还能让你觉醒更强大的力量。”
他转身走向操作台，拿起那根带倒刺的玻璃管，活塞被推到最顶端，管身里的空气被排空，透出冰冷的透明。约尔的赤瞳盯着那根玻璃管，前世抽血的酸胀感，此刻仿佛提前烙在了胳膊上。
“好了，伸手。”维克多拿着玻璃管走过来，浅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别乱动，倒刺要是断在血管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约尔站在原地没动，赤瞳紧紧盯着维克多的手，同时用余光扫着墙角的通风口——小老鼠已经顺着通风口的边缘往下爬，爪子抓着石壁上的缝隙，每爬一步，尾巴就轻轻点一下，像是在倒计时。
就在维克多的手快要碰到他胳膊的时候，约尔突然集中精神，在心里默念：“激活！”
下一秒，一股暖流顺着小腿涌上来，虽然比上次弱了点，却依然让他的脚踝变得轻盈，眼前的景象也清晰了几分——他能看见维克多手腕上银色手镯的符文，能看见玻璃管上细小的划痕，还能看见通风口边缘的那根草叶。
他的身体本能地往旁边一侧，维克多的手扑了个空，玻璃管的倒刺擦着他的胳膊划过去，针尖在金属检测台上划出一道细小的火花，“滋啦”一声，溅起一点火星。
“哦？反应倒是挺快。”维克多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却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看来，抑制环也压不住你的本能——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约尔没说话，脚步往后退了半步，赤瞳死死盯着维克多，同时悄悄往通风口的方向挪——他知道，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逃出去，才能有机会回来救莱恩。
就在这时，小老鼠突然从通风口跳了下来，像一道灰黑色的闪电，扑向维克多的脚踝，爪子狠狠挠了一下。维克多疼得“啊”了一声，手里的玻璃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抓住它！”维克多怒吼着，抬脚就踢，却没踢到老鼠——小老鼠已经钻到了操作台底下，还顺便碰倒了一瓶淡绿色的药剂，“哗啦”一声，药剂洒在地上，冒起一阵白烟，带着刺鼻的味道。
两个白大褂慌了，赶紧去抓老鼠，又要收拾地上的碎片，检测室里顿时乱成一团。约尔趁机转身，朝着墙角的通风口跑过去——他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即使被抑制环压制，“基础逃跑”的能力依然让他像一阵风，掠过金属台，掠过玻璃罐，直奔通风口。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维克多的怒吼声在身后响起，还有脚步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像在追着他的影子跑。
约尔跑到通风口前，蹲下身，学着老鼠的样子往里面钻。通风口比他想象的宽一点，刚好能容下他的身体，内壁沾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蹭得他脸上发痒，却顾不上擦——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能听见维克多喊着“他是最重要的样本，抓活的！”
他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身体里的暖流还在，让他的动作更灵活。通风口外的声音渐渐远了，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爬动的“沙沙”声，在黑暗里回荡。
爬了大约十几米，前方突然出现一点光亮，还有风的味道——不是研究所里的消毒水味，是带着泥土腥气的新鲜空气。约尔心里一喜，加快速度往前爬，很快就从通风口钻了出来，落在一片干草堆上。
外面是研究所的后院，堆着很多废弃的木箱和铁桶，墙角爬满了绿色的藤蔓，藤蔓间开着几朵白色的小花，是他进研究所后，第一次见到的活物。远处能看见拉西拉城的城墙，灰蒙蒙的，却比研究所的石墙更让人安心。
约尔趴在干草堆上，大口喘着气，手腕上的抑制环还在发烫，像在提醒他刚才的危险。他摸了摸怀里的梧桐叶——叶子还在，只是被揉得更皱了。
“莱恩，等着我。”他对着研究所的方向轻声说，赤瞳里满是坚定，“我一定会回来救你。”
远处传来了守卫的呐喊声，还有狗叫的声音——他们追出来了。约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朝着城墙的方向跑去，脚步轻快，像带着风。
他知道，这只是逃跑的第一步，接下来，他要找到解开抑制环的方法，找到更多能对抗研究所的力量，然后，带着莱恩，带着所有被关在研究所里的人，一起逃出这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