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昭把拨浪鼓挂回床头,回身对他说:“去睡一盏茶的功夫,你不睡,我也不睡。”
陆沉没逞强,闭眼靠了一下椅背。
“一盏茶。”
屋里静极了,窗外第一缕阳光落进来,正好落在那只小包上。
包里那几片木,悄无声息,却像在等最后一笔落下。
哪一笔落下,谁就露出真名。
天色刚泛白,敬安苑里还留着一股夜气。
宁昭打了个盹就醒,披衣下床,把拨浪鼓挂回腰侧。
门外传来三声轻敲,她开门,陆沉已立在檐下,眼底微红,却精神很稳。
“顺福宫的漆,落在北仓门钉上了。”
他低声道。
“今天把这点当面说清。”
“好,我去殿上。”
卯时对簿,寿宁宫殿内灯火明亮。
陆沉一件件摆证物:四片半成“御”字木片、城西纸浆、香房小瓶、细竹、昨夜门钉上的新漆屑。
他说得很直白:“路合在一处。香房掩味,书铺换料,北仓藏货,顺福的漆落在北仓门钉上。
“照准”两笔不同,签字却都写“黎”。”
太后点头:“听你的,怎么缉?”
“中午前,公开移送这四片木。”
“走三路,两路明抬,一路暗送,把“移库单”写给御前和顺福各一份,请两边照章验印,谁来“验”,就拿谁。”
“准。”
太后落令。
散议出殿,廊下风一过,窃语又起。
宁昭不看,只对陆沉道:“我去园子晒鼓,让人看见我在玩,不在盯你。”
“站半刻就回,听到了吗?”
“听你的。”
午前,御花园,宁昭穿素衣,坐在石阶上把拨浪鼓拆开擦一擦,又装回去,嘴里哼两句没词的小调。
远处宫女小声道:“她又疯了,昨儿还在殿上咬证呢。”
另一个接:“她就是这样,今天疯,明天稳。”
宁昭装作没听见,起身回苑。
未时,移送开始。
东缉司三路同行:东路两名执事明抬白匣,后随五人。
西路同样一抬一随,中路最普通,只有一只灰色食盒,里头才是真东西。
陆沉穿常服,在中路外缘慢慢跟着,手里那支短笛缠着黑绳,指尖时不时轻弹一下绳结。
行至御道的丁字口,一个穿深青常服的中年内侍迎上来,抬手示“验单”,语气不急不缓:“御前验物,照例。”
“照章。”
陆沉答。
他把对章匣递过去,仍旧先看章不看人。
内侍把“移库单”平放,章才落到一半,陆沉忽然收回手,把匣盖扣上,淡淡道:“漆味重,御前近几日换过漆?”
内侍愣了下:“小库门口刚补过一道边。”
“补门不补签。”
陆沉盯着他袖口。
“你袖口也有新漆,你今日才沾的。”
内侍眼神一紧,想抽手。
两侧暗桩落下,黑签“叮”地钉住他衣襟,他吃痛,身子一撤。
另一边又有两人要围上来“帮忙验章”,被陈戈从背后一人一肘顶开,摁在廊脚。
“押走,分开问。”
陆沉口气很平。
“章照缉司章,“移库单”留下。”
两路明抬顺势改道,西路在拐角处也被一名戴软帕的内侍拦住“验签”。
手法一样,袖口漆新,口气也一样,很快,两处“验章”的都进了缉司。
中路灰色食盒一路无事到了库前。陆沉敲了敲盒盖,声音实,他才转身对陈戈道:“这批不是冲物来的,是冲人来的,人到手,下一步就往顺福宫里问。”
申时,对簿加开。
两名内侍一人咬“御前差使”,一人咬“顺福转签”,口供却对不上时间。
陆沉把“移库单”三张摊开,指着右下角。
“这儿的“时辰”字头轻、尾重,顺福那张字尾轻字头重,两张不是一人写的,不过用的都是同一支墨,香里拌过薄荷。”
太后抬眼看向檐下,黎恭照旧笑:“夜里借香的签,常经小的手,若字不像,可能是替笔。”
“替笔可以,替路不行。”
陆沉合上单子。
“今夜再“移一次”,但只走口信,让风传出去,我们只送人。”
宁昭道:“我来送,我带个空食盒走御道,让人盯。”
太后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
陆沉却摇头:“你在苑里,今晚只要你不动,他们就会急。”
“我在苑里也能引人,我挂三盏灯,不唱,坐到戌末,盯你的人便会慌。”
“那说好了,只坐不走,有人叫你,你也别应。”
“好。”
夜晚,敬安苑门口亮起三盏小灯,宁昭披一件浅色外袍,就坐在门槛上。
路过的人都能看见她,也听得见她偶尔敲一下鼓沿的“咚”声。青棠站在暗处,指间绕着细线。
阿蕊守在门里,端着茶不敢喘。
同一时刻,御道暗处有人低声传话:“移库改子时,南口等信。”
这话很快绕到两处:小库侧门与顺福后巷。
顺福后巷那边,一辆小车悄悄出了门,车上盖着布,往南去。
御道北口也有人影接点,提着小匣往前库方向试探。
缉司暗桩一路盯着,陈戈咬住顺福那辆小车,到了半路,车夫忽然把车一偏,做势要掉头。
两名暗桩落下拦住,一掀车布,里面只有空匣、旧绳、两只空瓶。瓶口绳结是从右到左。
是香房的手法,车夫咬“给人带路”。
御道北口那边,提匣的小内侍刚拐入夹道,就被黑签钉住袖口,匣盖一开,里面只有半张旧纸:“乙丑旧抄。”
陆沉看了一眼,淡声道:“仍在套话。”
他没有急着收口,反而放缓了节奏,带人绕到顺福后巷。
后巷门虚掩,掌香姑姑已守在内侧,见到缉司,长长吐了一口气。
“昨夜来借香的人,不是我们的人,我认不得那张脸。”
“脸可以换,手换不了。”
陆沉盯她指尖。
“今天你的指头干净了。”
姑姑低下头:“洗了好几遍。”
“没用的,味在指甲缝里。”
他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一句:“我劝你后巷别动,动了,就不是你管的事了。”
氛围瞬间凝固,陆沉盯着姑姑离开的地方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