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进入第二个周期，光芒依旧，只是看久了，那暗红色仿佛能渗进人的眼底，留下洗不掉的烙印。
指挥中心的气氛像是拉满的弓弦，任何一点异动都可能引发剧烈的反应。苏浅夏已经习惯了在这种高压下工作，她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报告和数据板，那身技术大校的作训服穿在她身上，也渐渐少了最初的违和感，多了一种沉静的力量。
“苏顾问，三号哨所报告，他们观察到异常情况。”一个通讯兵快步走来，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不是感染者，是……活人。”
苏浅夏立刻抬起头。三号哨所位于城市边缘，靠近一条废弃的国道，那里原本是诱导区的外围防线之一。
“什么情况？”
“是一小群人，大概十几个，躲在国道旁边的废弃加油站里。他们……他们好像在用望远镜观察我们的防御工事和人员活动。”通讯兵将一份初步报告递给苏浅夏，“哨所请示，是否驱离或……警告性射击？”
苏浅夏接过报告，上面附着一张用长焦镜头拍摄的、有些模糊的照片。可以看到加油站破碎的窗户后面，几张警惕而憔悴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饥饿的狼在打量一个戒备森严的羊圈。
这不是第一批被发现的幸存者小队。随着时间推移，城市里可搜刮的资源越来越少，一些侥幸活下来、并且具备一定能力和胆量的人，开始将目光投向官方建立的、看起来相对稳固的避难所和基地。
“先不要采取过激行动。”苏浅夏沉吟片刻，下令，“通知哨所，保持监视，记录他们的行为和人员特征。没有主动攻击或靠近危险区域，就不要刺激他们。”
“是！”
处理完三号哨所的事情，苏浅夏调出了最近各处观察哨汇总来的、关于外部幸存者活动的报告。情况比她预想的要复杂。这些小股幸存者，有的只是远远观望，有的会尝试用灯光或简陋的旗帜发送信号，有的则会趁着夜色，偷偷靠近基地外围，试图捡拾一些废弃的物资，甚至发生过试图偷窃燃料和食物的小规模冲突。
他们像幽灵一样，游荡在官方力量的边缘。
“觉得他们可怜？还是觉得他们是威胁？”林征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目光也落在那些关于外部幸存者的报告上。
苏浅夏没有立刻回答。她想起了前世，自己也曾是这样一个在废墟中挣扎求生的“幽灵”，深知那种朝不保夕、对任何官方组织都充满不信任的感受。
“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苏浅夏最终说道，语气平静，“我们的资源有限，不可能无条件接纳所有人。但把他们完全推向对立面，也会成为隐患。”
林征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他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苏浅夏。
“看看这个。‘溪山苑’那边传来的。”
苏浅夏打开文件夹，里面是“溪山苑”互助点用简陋设备拍摄并传输过来的几张照片和一份手写的情况说明。照片上，是几个被粗糙捆绑着、堵住嘴巴的男人，他们身上有搏斗留下的伤痕，眼神凶狠，带着戾气。情况说明里提到，这几个人是昨天深夜试图翻墙潜入“溪山苑”的，被发现后不仅没有逃跑，反而试图攻击守卫，抢夺武器和食物。最终被互助点的居民合力制服。
“经初步审问（他们不肯多说），他们自称是从城西一个沦陷的工厂逃出来的，但身上带着管制刀具和自制的燃烧瓶，行为模式不像普通幸存者。”林征在一旁补充道，语气冷峻，“‘溪山苑’那边担心处理不了，向我们请示。”
苏浅夏的心微微一沉。这不是简单的物资匮乏导致的偷窃，这更像是……武装掠夺的雏形。在秩序崩坏的环境下，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会迅速滋生。
“你怎么看？”林征问她。
苏浅夏合上文件夹，目光锐利：“这不是个例。随着生存压力增大，这种抱团取暖的幸存者团体，会迅速分化。一部分会像‘溪山苑’这样，努力维持秩序和合作；另一部分，则会蜕变成掠夺者，以暴力手段获取资源。我们必须有明确的应对策略。”
“没错。”林征表示同意，“对于‘溪山苑’送来的这几个人，我的意见是，让他们自己依照他们内部商议的规则处理。我们可以提供原则性指导，比如，确保审问过程，明确行为性质，处置结果需要公示以儆效尤。但我们不直接插手。”
他顿了顿，看向苏浅夏：“我们需要让这些民间据点明白，他们必须有能力处理自己内部的危机，建立自己的秩序。我们可以是后盾，但不能是保姆。否则，他们永远无法真正立足。”
苏浅夏明白了林征的用意。这是在锻炼民间的自治能力，也是在划清界限。官方力量无法，也不应该包办一切。
“那对于外面那些……像三号哨所观察到的那种，只是观望，没有表现出攻击性的幸存者呢？”苏浅夏追问。
林征走到电子地图前，指着城市外围那些被标记为“风险未知”的灰色区域。
“对于他们，我们可以尝试有限度的接触。”他指着几个预设的点，“在这些相对安全、距离基地有一定缓冲的位置，设立临时的‘物资交换点’。”
“物资交换点？”
“对。我们可以定期放置少量食物、药品、基础工具，或者……我们急需的信息，比如某个区域感染者的异常动向、特殊资源的位置等等。”林征解释道，“让他们用情报，或者他们从城市里搜刮到的、我们可能需要的东西来交换。不施舍，是交易。”
苏浅夏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是一个非常高明的策略。既展现了官方的力量和存在感，提供了生存的希望，避免了直接冲突，又能将这些外部幸存者变成延伸出去的耳目，还能换回可能有用的物资。最重要的是，建立了某种基于“交易”的、非对抗性的联系。
“我同意。这比单纯的驱离或无视要好得多。”苏浅夏表示支持，“具体的交换规则和物资清单，需要仔细拟定。”
“这件事，交给你来负责牵头。”林征直接点了将，“你和外部幸存者……打交道的方式，可能比我们更……贴切。”
苏浅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林征指的是她前世的经历，让她更能理解那些在废墟中挣扎的人的心理。
“好。”她没有推辞。
就在这时，老周佝偻着背，从他的小工具间里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手里拿着一个用废旧零件拼凑起来的、看起来颇为笨拙的收音设备，耳机线拖得老长。
“林旅长！苏顾问！”老周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颤抖，“收到了！我收到了！北边……北边有信号！断断续续的，像是摩斯电码！在重复发送……‘幸存者’、‘矿洞’、‘需要药品’！”
指挥中心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老周，和他手中那个闪烁着微弱绿灯的简陋设备。
铁网之外，不只是危险和掠夺，也传来了求救与合作的声音。
林征和苏浅夏对视了一眼。
建立秩序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但每多听到一个来自远方的、微弱却顽强的信号，这条路上，似乎就多了一点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