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之日终于到来。天未亮,盛府门前便已灯火通明。王若弗亲自检查了长柏和长枫的考篮,确认笔墨纸砚、吃食药物一应俱全,又反复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眼圈泛红,强忍着才没落下泪来。
盛紘面色肃穆,拍了拍长柏的肩膀:“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即可。”又看向长枫,语气稍缓,“枫哥儿亦是,沉着应对。”
长柏神色沉稳,躬身行礼:“儿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父亲、母亲期望。”长枫经过前些时日的调整,此刻也收敛了往日的浮躁,郑重应下。
老太太并未亲至门前,只在寿安堂焚香祝祷。明兰陪着老太太,心中亦不免有几分波澜。科举取士,乃是寒门乃至寻常官宦子弟鲤鱼跃龙门的关键一步,其重要性,不亚于后宫妃嫔争夺圣宠。只是战场不同,规则各异罢了。
兄弟二人登上马车,在晨曦微光中驶向贡院。盛府大门缓缓关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但府内的紧张气氛却并未消散,反而因着等待而愈发凝重。
王若弗坐立难安,一会儿去小佛堂上香,一会儿又派人去门口打听消息。如兰被这气氛感染,也难得地安静下来,不敢大声玩闹。
林栖阁内,林噙霜虽被禁足,却也心系儿子的前程。她无法出门,只能焦急地在屋内踱步,一遍遍诅咒着王若弗和明兰,又祈祷漫天神佛保佑长枫高中,好让她有翻身的机会。
盛紘表面上还算镇定,照常上朝、办公,但回府后总会不自觉地往前院书房方向张望,处理公务时也偶有走神。
相比之下,寿安堂却显得平静许多。老太太依旧每日念佛、看账,明兰则在一旁安静地看书、习字,或是帮着核对田庄送来的账目。
“祖母似乎并不十分担忧?”明兰搁下笔,轻声问道。
老太太捻着佛珠,眼也未抬:“担忧有何用?学问在他们自己肚里,发挥如何,看他们的积累和心境。我们在此干着急,反倒乱了他们的心绪。”
明兰点头称是。她欣赏老太太这份沉得住气的定力。这让她想起当年在宫中,越是大事临头,越要表现得云淡风轻,方能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春闱第三日,盛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王若弗的姐姐,康姨母。
这位康姨母嫁入康家,家世原本与盛家相仿,但康姨父仕途不顺,家道渐渐有些中落。她性子掐尖要强,又惯会挑拨是非,与王若弗这个直肠子的妹妹关系微妙,既亲近,又时常暗中较劲。
“妹妹哟!我可真是羡慕你!”康姨母一进葳蕤轩,便拉着王若弗的手,声音拔高,“两个哥儿都这般争气,一同下场!这要是都高中了,你可真是风光无限了!不像我家里那个不争气的……”
王若弗被她捧得有些飘飘然,嘴上却谦虚道:“姐姐快别这么说,结果还未出来,谁知道呢?只求他们平安考完就好。”
康姨母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这次主考官张侍郎,与齐国公府关系匪浅?你们家柏哥儿、枫哥儿又与齐小公爷同窗,这岂不是……占了先机?”她这话,听着是羡慕,实则暗藏挑唆,暗示盛家可能走了齐府的门路。
王若弗脸色微变,立刻反驳:“姐姐慎言!我们盛家行得正坐得直,绝无此事!柏哥儿他们考前一直闭门苦读,从未与齐府多来往!”
“哎呀,我就随口一说,妹妹你急什么?”康姨母讪讪一笑,又岔开话题,“说起来,你们家那个六姑娘,如今可是了不得,听说连孔嬷嬷都夸赞不已?模样生得也好,怕是求亲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吧?不知妹妹可有了打算?”
她这话锋转得突兀,王若弗一时没反应过来:“明兰?她还小,不急。”
“不小啦!”康姨母凑近道,“我瞧着,她是个有造化的。妹妹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倒是可以帮忙留意留意。虽说是个庶出,但若能攀上一门好亲事,于盛家,于柏哥儿他们,也是助力不是?”
王若弗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虽不喜林噙霜,但对卫小娘和明兰也并无太多好感,更不愿见一个庶女风头太过,将来压过如兰。康姨母这话,看似好心,却勾起了她心底那点嫡母的微妙心理。
康姨母在葳蕤轩盘桓了半日,留下些似是而非的话,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她一走,王若弗便有些心神不宁。刘妈妈见状,劝道:“大娘子,康姨母的话,您听听就罢了,何必当真?六姑娘再如何,终究越不过嫡出的去。眼下最要紧的,是两位哥儿的春闱。”
王若弗叹了口气:“我知道。只是……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消息很快传到了寿安堂。
房嬷嬷低声禀报着康姨母的言行。老太太冷笑一声:“这个康王氏,真是到哪里都不得清净!自己家一团乱麻,还有心思来搅和别人家!”
明兰正在烹茶,手法娴熟,气定神闲:“康姨母不过是嫉妒母亲如今日子顺心,想来添点堵罢了。她那些话,翻不起大浪。”
老太太看向她:“你倒沉得住气。她可是将主意打到你头上了。”
明兰将沏好的茶奉给老太太,唇角微勾:“孙女儿的婚事,自有祖母和父亲做主。康姨母?她还没那个资格插手。”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一丝属于华妃的傲然。她的婚事,岂是康姨母之流能够置喙的?
老太太接过茶,满意地点点头。她就喜欢明兰这份骨子里的傲气和清醒。
“不过,”明兰话锋一转,“康姨母此时上门,或许并非全然无意。春闱期间,各方目光汇聚,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放大。祖母,我们是否要提醒母亲一声,谨言慎行,莫要被人拿了话柄?”
老太太沉吟道:“嗯,是该敲打一下。房嬷嬷,你去一趟葳蕤轩,就说我说的,春闱期间,府内一切以清净为上,无事少待客,尤其是……那些口舌多的。”
房嬷嬷领命而去。
明兰看着窗外,目光悠远。康姨母的出现,像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提醒着她,盛家并非铁板一块,外界的风波也从未停歇。春闱不仅是考场内兄弟二人的战斗,也是考场外盛家应对各方窥探的考验。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稳住寿安堂,看顾好南院,确保盛府内部不乱。至于外面的风风雨雨……她相信,只要盛家自身立得正,便无惧任何流言。
贡院内的煎熬与府内的微澜同时进行着。每个人都各怀心思,等待着最终放榜的那一刻。那将是决定许多人命运的时刻,也将是盛家走向新阶段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