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逆转战局
赤岩谷上空的云层被厮杀震散，露出其后一片血色晕染的天穹。
浓稠的血雾弥漫在战场每一寸空气里，混杂着铁锈般的腥气、焦糊的皮肉味，以及一种更为刺鼻的、源自灵魂烧灼后的焦臭。震耳欲聋的声浪永不停歇：兵刃斩断骨头的脆响、重甲撞击的闷雷、濒死者短促的哀嚎、妖兽陷入狂怒的嘶鸣……所有声音搅拌在一起，汇成一曲残酷而宏大的战争交响，将整个山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沸腾的熔炉。
从晨曦微露杀到烈日当空，这场战斗已持续了整整四个漫长而煎熬的时辰。妖族与灵族联军付出的代价触目惊心——三千名最骁勇的妖族战士，如今能站立者已不足两千，阵亡者中不乏各部族的勇士；灵族祭司更是在持续高强度的施法与维持结界中损耗巨大，已有二十余位气息永远消散，其中三位是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长老，他们的陨落对灵族士气和传承都是沉重打击。
然而，他们用这惨烈的牺牲，硬生生拖住了中州远征军势不可挡的步伐。
五万大军被精妙的战术分割、迟滞。两万先锋精锐，在断魂峡遭遇精心布置的“孽龙苏醒”幻象，误入凶险莫测的葬龙渊，至今杳无音信，生死未卜；另一路一万五千人的部队，在血枫林遭到噬魂枫妖近乎自杀式的疯狂袭击，军心动摇，行进速度迟缓如蜗牛；最终能够兵临赤岩谷、展开正面强攻的远征军，只剩下一万五千人。
即便如此，这一万五千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且被某种诡异力量加持的士兵，依然像一台冰冷而高效的战争机器，给联军防线带来了巨大的、近乎绝望的压力。
“左侧！左侧防线出现缺口！补上！快补上！”
柳小莹嘶哑的呐喊在纷乱的战场上艰难地穿透喧嚣。她站在一处由乱石垒成的临时高台上，纤长的手指早已被弓弦磨破，鲜血染红了指节，但她手中的银色长弓依旧被拉成了惊心动魄的满月。弓弦震颤的余音未散，一支灌注了精纯灵力的箭矢已破空而去，在空中骤然分化，一化三，三化九，九道凌厉的银光如同拥有生命，精准地找到了九名正疯狂冲击左侧薄弱防线的敌军士兵，从他们头盔与颈甲的缝隙间钻入，带走了全部生机。
但倒下的空缺瞬间便被后面涌上的人潮填满。
那些士兵穿着制式统一的玄黑色重甲，胸口以金线绣着一轮光芒刺目的烈阳——那是中州神朝至高无上的徽记。他们眼神空洞，面容呆板，动作整齐划一得令人心头发寒，仿佛并非活生生的人，而是被同一根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木偶。他们无惧死亡，或者说，死亡的概念早已被从他们意识中抹去。前方的同伴被战斧劈开，被利爪撕碎，被箭矢钉穿头颅，他们甚至连眼皮都不会多眨一下，依旧迈着恒定不变的步伐，沉默地、坚定地向前推进，一步，再一步，用血肉之躯碾压着联军的防线。
“这些鬼东西……太不对劲了！”
狼烈咆哮着，手中沾满血污和碎骨的沉重战斧划出一道猩红的弧光，将三名并排冲来的敌军拦腰斩断。内脏和断肢飞溅，淋了他满头满脸，但他连抹一把脸的时间都没有。他的左肩胛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外翻，那是片刻前被一名隐匿在普通士兵中的天罡境将领偷袭所致。伤口处皮肉翻卷，但更诡异的是，伤口边缘的血肉中，竟浮现出淡金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细密纹路，正沿着他的血管和经脉，一点点向身体深处侵蚀。
“天道印记的侵蚀之力……”狼烈咬紧牙关，裸露在外的皮肤下，青黑色的妖族血脉纹路陡然亮起，爆发出蛮荒的力量，试图将那些淡金色纹路强行压制、逼出。然而，压制只是暂时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诡异的金色纹路如同附骨之蛆，正不断吞噬着他旺盛的生命力和体内流转的妖力，并在这个过程中缓缓壮大自身。
“狼烈！退下来！立刻！”
艾莉娅急促而虚弱的声音从战线后方传来。这位灵族先知一直矗立在联军阵型的核心位置，双手维持着一个复杂而古老的法印，周身散发出柔和的银色光辉，撑起一道覆盖方圆百丈的半透明灵魂护盾。护盾之外，箭矢如蝗，投枪如雨，各种属性的法术光芒接连炸开，在护盾表面激起一圈圈剧烈的能量涟漪，却始终未能将其彻底击破。
然而护盾之内，艾莉娅原本圣洁白皙的脸庞已苍白得近乎透明。蒙住双眼的素白绸布下，不断有殷红的血珠渗出，在她脸颊上划出两道怵目惊心的血痕。维持如此大范围、高强度、且持续承受攻击的灵魂护盾，对她的精神和灵魂本源都是极其恐怖的消耗。更何况，她还需分出一部分心神，远程引导那些从血枫林撤回的、同样伤痕累累的噬魂枫妖，在敌军密集的阵型中制造混乱与恐惧，牵制其兵力。
“我……还能战！”狼烈低吼一声，试图再次挥动战斧，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眼前的景象出现了刹那的重影。
“退下！”一声冷喝骤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道身影裹挟着凌厉的风声从天而降，稳稳落在狼烈身前，挡住了前方汹涌而来的兵锋。是林峰！他终于从断魂峡的方向赶了回来！然而他的状态，让所有看到他的人心头一沉——一道触目惊心的贯穿伤从他左肩锁骨下方斜掠而过，一直延伸到右侧腰腹，几乎将他整个人剖开。伤口处并未流出多少鲜血，反而不断有浓稠如墨的黑色雾气从中渗出，这些雾气仿佛拥有生命和意识，在伤口边缘扭曲、蠕动，像无数细小的黑色触手，拼命试图钻入他体内更深处。
“你……你怎么伤成这样？！”柳小莹一眼瞥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皮外伤，不碍事。”林峰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但他的目光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子，死死钉在敌阵最深处。
在那里，三名身穿华丽金色铠甲、身形异常高大的身影，正以一种缓慢而沉重的步伐，朝着联军核心防线走来。他们的速度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踏下，坚硬的山岩地面都会随之微微一震，仿佛行走的不是三个人，而是三座移动的山岳。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强大、冰冷、充满绝对的压迫感，那是凌驾于皇血境之上，踏入了传说中“圣境”领域的标志！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这三名金甲人的眉心正中，都镶嵌着一个缓缓旋转、光芒流转的金色符文。那符文的形状，酷似一只半开半阖的眼睛！此刻，这只“眼睛”的瞳孔位置，正延伸出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金色丝线，如同蛛网般弥散开来，悄无声息地连接着战场上每一个冲锋陷阵的远征军士兵，无论远近。
“天道印记的‘宿主’……”林峰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中的回响，“不，这个称呼不准确了。他们更像是……‘天道的容器’。”
他终于看明白了。远征军中那些皇血境的将领，确实是天道印记的承载者，是得到“恩赐”的仆从。但眼前这三个踏入圣境的存在，已然超越了承载者的范畴——他们本身，似乎已化作了“天道”在这世间的一部分延伸。他们的肉身，是容纳天道伟力的容器；他们的魂魄，恐怕已沦为维持容器运转的燃料；他们的个人意志，极可能已被彻底抹除、替换，变成了天道规则运转中一个冰冷而精确的“零件”。
“交出玄碑，跪伏于天道意志之下，可得一线生机。”
走在最中间的那名金甲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古怪至极，并非通过喉咙震动产生，更像是直接从周围的虚空之中共振而出，带着一种非人的、毫无情感波动的冰冷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听者的灵魂上。
“抗拒，则身魂俱灭，永堕虚无。”
话音落下的瞬间，三名金甲人同时抬起了手臂，动作整齐划一，如同镜像。
霎时间，天空暗了下来。并非乌云汇聚，而是纯粹的金色光芒自他们掌心汹涌喷薄，在赤岩谷上空飞速凝聚、旋转，最终化作一枚巨大无比、缓缓睁开的“眼睛”！那枚“天道之眼”悬于苍穹，瞳孔深处并非虹膜与晶状体，而是一片不断坍缩、旋转的冰冷虚空，其中倒映着星辰生灭、法则交织、秩序锁链森然排列的可怖景象！
“天道之眼……真正的天道投影！”艾莉娅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灵魂层面的威压而剧烈颤抖，“他们……他们要直接引动天道本源之力，将赤岩谷连同我们所有人，从这片时空的‘记录’中彻底……抹除！”
“必须阻止他们！！”
林峰发出一声震彻战场的咆哮，身形第一个暴射而出！他的速度快到极致，在原地留下数道尚未消散的残影，真身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三名金甲人身前。双掌齐出，左手掌心喷涌出吞噬万物的漆黑旋涡，右手五指间缠绕着洞穿虚实的银色魂光，两股性质截然相反却又被他强行统御的力量，交织成一道扭曲空间、湮灭光线的灰黑旋涡，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拍向居中那名金甲人的胸膛！
然而，那名金甲人对这足以重创甚至击杀皇血境巅峰的攻击，竟视若无睹。他只是平静地抬起了另一只手，对着林峰所在的方位，五指虚虚一握。
“嗡——！”
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感瞬间笼罩了林峰周身数丈范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乃至思维的速度，都被强行拖入了粘稠无比的泥沼之中，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迟缓、无比艰难。不，并非他的速度变慢了，而是他所处的那一小片区域的时间流速，被一股无可抗拒的伟力，强行扭曲、放缓了！这名金甲人，竟能操控局部的时间法则！
“天道之下，万物刍狗，时空亦然。”金甲人用那毫无波澜的虚空之音陈述着，随后，一拳平平推出。
那一拳，乍看之下朴实无华，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炫目的光华。但林峰的瞳孔却在那一瞬间收缩到了针尖大小——他的灵魂视野中，倒映出的并非拳头，而是星辰崩解、世界沉沦、时间长河断流、万物归于死寂的末日景象！那是蕴含着天道法则本源的一拳，是“秩序”对“存在”的否定，是……以他目前的力量层次，几乎无法理解、更遑论抵挡的一击！
“噗——！”
林峰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正面轰中，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倒射而回，接连撞塌了后方数堵由巨石垒成的防御工事，最终被掩埋在了一片升腾起漫天烟尘的废墟瓦砾之中。暗红色的血迹，从碎石缝隙间缓缓洇出，在灰白色的岩石上显得格外刺眼。
“林峰——！！！”
柳小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不管不顾地就要朝那片废墟冲去，却被反应过来的狼烈用仅存的力气死死拽住了手臂。
“别过去！你救不了他！那力量层次……根本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可是……可是他会死的！！”泪水瞬间模糊了柳小莹的视线。
“撤退吧！”狼烈双目赤红，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语，“必须撤退！保存力量！再打下去，我们所有人，连同整个联军，都要被埋葬在这里！”
“撤退？”艾莉娅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笑容惨淡而绝望，“能退往何方？葬龙渊？血枫林？还是茫茫无尽海？天道之眼已经锁定了这片区域的空间坐标，我们逃到那里，都会被它循着因果线轻易找到。唯一的生机……或许就在此地，就在此刻，毁掉这三个‘容器’，打碎那只‘眼睛’！”
“毁掉三个圣境？！怎么毁？！”狼烈几乎是在怒吼，“我们连靠近他们都做不到！连林峰都……”
“不……一定……有办法……”一个虚弱至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陡然从那片废墟深处传来。
哗啦——！
碎石滚动。一只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手，猛地从瓦砾堆中探出，然后用力一撑。林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推开压在身上的最后几块巨石。他胸前的贯穿伤更加狰狞了，那些黑色的雾气已经侵染到了心脏附近，甚至能隐约看到胸腔内微弱跳动的脏器轮廓。然而，他的眼睛却亮得骇人，那光芒并非源自肉体的生机，而是某种洞穿了表象、窥见本质后的冰冷锐利。
“我看见了……”他低声自语，声音虽轻，却奇异地传遍了寂静下来的战场一角，“那些金色的丝线……它们的本质……不是赐予力量的‘连接’，而是……操控一切的‘提线’。”
“你说什么？”柳小莹一怔，连哭泣都暂时止住了。
“天道印记，从来不是什么恩赐的凭证。”林峰缓缓抬起手臂，手指笔直地指向那名居中而立的金甲人，“它是枷锁，是囚笼，是天道的傀儡线！每一个被打上印记的生灵，其魂魄核心都会被这根无形的‘线’贯穿、捆绑，线的另一端，则连接到更高维度的存在——可能是一件蕴含天道规则的神器，也可能就是……像他们这样，活着的‘天道容器’。”
他的目光扫过三名金甲人，嘴角艰难地扯动，勾勒出一个混合着痛楚与讥诮的弧度。
“而你们三位，就是那至关重要的‘容器’。不，或许该说，你们是天道行走于现世的‘化身’，是天道的‘眼’，是天道的‘手’。但你们，并非无敌。”
“因为你们的力量，根植于这种‘连接’。你们通过眉心延伸出的无数金线，从冥冥中的天道本体，或者说，从某个庞大的‘力量源’那里汲取近乎无穷的伟力。但这，同样也是你们最大的破绽。”
“一旦……‘线’断了呢？”
三名金甲人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他们那完美如雕塑的脸上，原本永恒不变的漠然，如同冰面般裂开了一丝缝隙——一丝极淡的惊讶，一丝细微的不解，以及……一丝被蝼蚁冒犯后升腾起的、纯粹的怒意。
“狂妄！”
左侧的金甲人厉声呵斥，声如雷霆炸响。他抬手朝着林峰遥遥一指。悬浮于高空的天道之眼，瞳孔骤然收缩，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洞穿世界屏障的金色光束，撕裂空气，带着审判与净化的意志，瞬间降临到林峰头顶！
林峰，闭上了双眼。
他体内，沉寂已久的两座古老玄碑，在这一刻同时发出剧烈的共鸣与震动！
代表吞噬与湮灭的漆黑玄碑，与承载灵魂与感知的银色玄碑，两者的力量界限开始模糊、交融。不再是简单的交替使用，不再是勉强的相互配合，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本源层面的水乳交融！漆黑的力量与银色的魂光彼此缠绕、渗透、融合，最终诞生出一种混沌未明、灰蒙蒙的、仿佛万物起源又似万物终结的奇异力量。
那混沌的灰色力量自林峰周身每一个毛孔喷薄而出，在他头顶上方自行凝聚，化作一面看似轻薄、却仿佛能隔绝一切法则与能量的灰暗盾牌。
金色光束轰然撞击在灰色盾牌之上！
预料中的惊天爆炸没有发生，甚至没有激烈的能量对冲与湮灭的光芒。那道足以轻易蒸发山岳、净化神魂的天道审判之光，在接触到灰色盾牌的瞬间，便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消融了。没有留下一丝涟漪，没有残存半点能量波动，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三名金甲人，整齐划一地、向后退出了一步。
他们脸上那完美面具般的表情，终于彻底破碎，被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丝……深藏的恐惧所取代。
“不可能……天道法则之力……怎会被吞噬……这违背本源……”
“世间万物，皆由‘力’构成，皆在‘道’中运行。”林峰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的瞳孔，此刻已化为一片混沌的灰色，深邃如同宇宙诞生前的奇点，又仿佛万物寂灭后的归墟，“天道之力，亦是一种‘力’。只要是‘力’，我的吞噬之道，便能吞。区别仅在于……我的‘容器’够不够坚固，我的‘消化’能力，跟不跟得上罢了。”
他抬起手臂，这一次，目标直指苍穹之上那只冷漠俯视众生的天道之眼。
“现在，该我‘品尝’了。”
混沌灰色的力量狂涌而出，并非简单的能量冲击，而是化作一只擎天巨掌，五指张开，带着攫取一切、包容一切的原始意志，狠狠抓向那只巨大的金色眼球！
巨掌所过之处，空间中密布的无形金色丝线纷纷发出不堪重负的“崩崩”脆响，应声断裂、消散，如同被无形火焰灼烧的蛛网。
“放肆！”
“阻止他！”
三名金甲人彻底失去了从容。左侧那位双手结出繁复古印，引动漫天狂暴的金色雷霆，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右侧那位口中吟诵起晦涩的音节，虚空中陡然浮现出无数铭刻着封印符文的金色锁链，缠绕向林峰的身体；而居中那位实力最强、被斩断连接后气息跌落最少的金甲人，则直接化作一道金色流光，以超越感知的速度冲向林峰，拳锋之上凝聚着足以打穿空间的恐怖力量！
林峰，依旧没有看他们一眼。
他的全部精神、全部意志，都锁定在那只天道之眼上。灰色的擎天巨掌，已然将那只巨大的金色眼球牢牢攥在手心！眼球剧烈震颤，瞳孔中的虚空景象疯狂扭曲，试图挣脱，同时爆发出更加强烈的金色光芒，试图将灰色手掌同化、净化。
然而，灰色的混沌之力如同最贪婪的饕餮，不仅未被净化，反而顺着金色光芒逆流而上，疯狂涌入眼球的内部结构，侵蚀、分解、吞噬着构成这只“眼睛”的每一缕天道法则与本源能量！
“咔嚓——！”
一声清晰无比、仿佛传自世界根基处的碎裂声，响彻了整个赤岩谷战场，甚至压过了所有的厮杀呐喊。
那只威严无尽、仿佛代表着至高秩序与审判的天道之眼，光滑的表面骤然浮现出一道巨大的、贯穿性的裂痕！紧接着，裂痕如同瘟疫般疯狂蔓延、分叉，瞬息间布满了整个眼球！
在无数道或震惊、或骇然、或狂喜的目光注视下，这枚象征着天道权威的巨眼，轰然炸裂！化作亿万点细碎的金色光屑，如同下了一场金色的雪，纷纷扬扬，最终消散在赤岩谷的血色空气之中，再无痕迹。
“噗——！”
三名金甲人如遭雷殛，同时狂喷出一大口淡金色的血液，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萎靡、衰败。他们眉心处那枚旋转的金色符文，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最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啵”声，如同气泡破裂，彻底黯淡、熄灭。
与天道本源力量的连接……被强行斩断了！
他们身上那令人窒息的圣境威压，如同退潮般飞速跌落。圣境……皇血境巅峰……皇血境中期……天罡境……最终，竟一路跌落至仅仅相当于地煞境的微弱波动！
“不……这不可能……力量……我的力量……”左侧的金甲人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光泽黯淡的双手，声音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惶与虚弱。那种执掌法则、俯瞰众生的无边伟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与无力，仿佛支撑身体的骨架被瞬间抽空，只剩下软塌塌的皮囊。
“现在，”林峰迈开脚步，一步步走向他们。他每一步落下，虽略显虚浮，却让地面发出沉闷的震动，更让三名跌落凡尘的金甲人心脏为之抽搐，“我们可以用相对‘公平’的方式，做个了断了。”
三名金甲人对视一眼，即便失去了绝大部分力量，即便恐惧萦绕心头，但某种刻印在容器深处的、属于天道秩序的冰冷指令，依旧驱使他们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杀！”
他们嘶吼着，燃烧着体内残存的所有能量，如同三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用最原始、最疯狂的方式扑向林峰，试图用最后的爪牙撕碎眼前的“异常”。
林峰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掌心朝向三人。
“吞。”
混沌灰色的力量不再狂暴外放，而是化为三道凝练如实质的灰色锁链，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轻易绕开了他们笨拙的攻击，如同灵蛇般缠绕上他们的脖颈、躯干、四肢。锁链骤然收紧，将他们牢牢束缚在原地。
紧接着，吞噬开始了。
这一次的吞噬，与以往截然不同。锁链之上传来一股诡异而强大的吸力，并非仅仅吞噬他们的真元、气血，而是连同他们被天道之力浸染改造过的特殊血肉、被禁锢在容器中的残缺魂魄、乃至他们记忆深处那些关于天道印记、关于中州神朝、关于这个世界背后隐秘的碎片信息……所有的一切，都被那灰色的锁链强行抽取、剥离、炼化，最终化为最精纯的本源力量，源源不断地反哺回林峰体内。
这个过程，快得令人心寒。不过短短七八个呼吸的时间。
当灰色的锁链如同完成任务的毒蛇般悄然松开、缩回林峰掌心时，原地只留下了三具令人毛骨悚然的“残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更像是三具在沙漠中风化了千年的干尸，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灰败的色泽，眼眶深陷成黑洞，嘴巴大张，定格在生命最后一刻那无声的、极致的痛苦与恐惧之中。
林峰闭上双眼，站立在原地，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他在消化，在融合。消化刚刚吞噬而来的、庞大而驳杂的力量；炼化那些天道印记残留的法则碎片；梳理那三个“容器”记忆中，关于“天道”的冰冷意志、关于中州神朝征伐四方的布局、关于这个世界表象之下，那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真相。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
当林峰再次睁开双眼时，他的眼眸已恢复了深邃的黑色，只是眼底深处，偶尔会有一抹混沌的灰影一闪而过。他身上的气息依旧虚弱，胸口的伤势依旧骇人，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更加内敛而厚重的威势，已悄然生成。
“联军听令！”
他的声音并不算特别洪亮，却奇异地穿透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清晰地在每一位联军战士的耳畔响起，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敌军圣境主将已伏诛！天道印记操控已破！反击的时刻，到了！”
“柳小莹，带领所有灵族祭司，以净化术法，清扫战场，斩断所有残存的金色丝线，净化被侵蚀的灵魂！”
“狼烈，集结所有还能战斗的妖族勇士，从敌军左翼薄弱处，给我撕开缺口，穿插分割！”
“艾莉娅，用你的灵魂视野，锁定敌阵中那些失去连接后试图重新组织、或企图逃跑的将领！一个，都不许放过！”
“是！”柳小莹眼中重新燃起战火，银弓再次举起。
“遵命！！”狼烈咆哮一声，伤口处的淡金纹路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他高举染血的战斧。
“如您所愿。”艾莉娅深吸一口气，强忍灵魂的剧痛，再次将感知扩散出去。
与此同时，战场上那如同提线木偶般麻木进攻的上万远征军士兵，集体出现了诡异的停滞。他们眉心或胸口若隐若现的淡金色印记骤然黯淡、消失，原本空洞的眼神中，先是泛起一片茫然的混沌，随即，真实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回——他们看到了手中染血的兵刃，看到了脚下同袍和异族的尸体，看到了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山谷。
“我们……我们刚才做了什么？”
“我杀了人……我杀了很多人……”
“不！这不是我！不是我！”
“逃……快逃啊！魔鬼！他们都是魔鬼！我们也是魔鬼！”
“回不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恐惧、悔恨、崩溃、疯狂……种种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失去操控的军阵中爆炸式蔓延。失去了统一的意志驱动，失去了不惧死亡的“祝福”，这些被强行征召、被印记操控的士兵，终于变回了有血有肉、会恐惧怕死的普通人。军纪顷刻间荡然无存，他们哭喊着，丢弃了沉重的兵甲，推搡着身边的同伴，像无头苍蝇般向着四面八方溃散逃窜。
“杀——！！”
狼烈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猛虎出闸，率先冲向溃散的敌群。他身后的妖族战士们也纷纷发出嗜血的咆哮，压抑了许久的愤怒与仇恨在此刻彻底爆发，化作最凌厉的攻势，狠狠凿入混乱的敌阵之中。
战斗的态势，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了彻底的逆转。
当最后一小股负隅顽抗的敌军被灵族的净化光雨和妖族的利爪撕碎时，残阳已如血，将整个赤岩谷浸染在一片凄艳而悲壮的暗红之中。
这场血战，终于落幕。
一万五千远征军，阵亡超过四千，被俘及投降者近七千，余下四千余人溃散入赤岩谷周边复杂的山岭荒原，生死难料。
而联军为此付出的代价，同样沉重得令人窒息：两千三百余名妖族勇士永远倒在了这片土地上；四十七位灵族祭司耗尽了生命与灵魂，回归自然；以及……林峰用半条性命、和体内难以预估的隐患，换来了这场惨胜。
当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战场上只剩下联军战士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时，林峰再也支撑不住那强提的一口气，身形一晃，单膝重重跪倒在地。他胸口那道贯穿伤处，黑色的雾气再次剧烈翻腾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浓郁，它们已经侵染到了心脏的边缘，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冰寒。那是强行吞噬、炼化天道之眼残留力量带来的可怕反噬，是两种截然不同、且层次极高的本源力量在他体内冲突、角力的表象。
“林峰！！”
柳小莹不顾一切地冲到他身边，想要扶住他，手指触碰到他手臂的瞬间，却被那刺骨的冰寒惊得微微一颤。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别……哭……”林峰想抬起手，为她擦去眼泪，但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比艰难，“我……死不了。只是……需要点时间……和这些‘东西’……好好谈谈。”
“我立刻去找大祭司！他一定有办法驱散这些黑气！”
“不用……”林峰缓缓摇头，因失血和消耗而干裂的嘴唇扯动了一下，“大祭司……此刻更重要的，是救治其他伤员，稳定军心，处理俘虏……我的问题，我自己……最清楚。这些天道之力残渣……虽然麻烦，但要不了我的命。给我一个……安静的地方，和时间……”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柳小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示意两名伤势较轻的妖族战士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林峰搀扶起来，一步一步，朝着赤岩谷深处，那片相对完好、也被灵族布下简易结界的营地走去。
在他们身后，如血的残阳正缓缓沉入远山的轮廓之下，将天地间最后的光明收走，也将这片刚刚经历过最惨烈厮杀的战场，彻底笼罩在无边无际的、浓重而冰冷的黑暗之中。
胜利的号角，并未带来丝毫欢愉。
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失去同伴的哀恸，以及深植于每个人心底的、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所有人都明白。
赤岩谷的胜利，或许只是一场惨胜。
而真正的、席卷整个大陆的狂风暴雨，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