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片区应急站办公室，几栋楼能来的头头脑脑或站或坐都聚集在不大的会议室里，周站长坐在左手排居中位置主持本次会议。
“同志们，应急站物资被抢是我们的疏忽，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现在应该想想怎么补救，让几栋楼几千市民不至于渴死！大家都拿出意见，畅所欲言。”
吴队长率先开口，“三天！滤芯追不回来，接下来连尿都得按毫升分！”
“呕——”靠门的位置突然响起干呕声。
5栋的楼栋长张嫂捂着嘴，指缝里漏出话：“吴队长，你可别吓唬人，真要用那东西，谁还有活路？”
“本来就没有活路，”
3栋的楼栋长嘀咕，“楼下是怪异蓝水包围，楼上还缺水，哎我说沈先平，你那无土栽培……真要用那东西？”
“怎么，嫌弃了？”沈先平低声说，“张老师的营养液配方水占七成。要么现在就把菜拔了等着饿死，要么就用每家每户的尿桶统一收，过滤一下再用，嫌弃？有本事别吃菜。”
“你——”
3栋楼栋长猛地站起来，指着沈先平。
“坐下！”周站长猛地拍桌冷喝。
3栋楼栋长不甘不愿的坐下，狠狠瞪了眼沈先平。
“现在是讨论怎么活命，不是吵闹的时候！”周站长从抽屉里掏出个铁皮盒，打开时晃出半盒阿司匹林，“城西应急站答应调十个滤芯过来，三天后到。但那点只够维持核心区，想让几栋的过滤系统转起来，还得靠咱们自己追。”
他把铁皮盒推到桌中央，“吴队，你带五个人，顺着那伙人撤退的方向追。”
吴队长正用袖子擦着配枪，闻言抬头：“行，再让小张守索桥入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祝一宁那边……”
“祝一宁协助王副官守住17片区应急站范围内，包括领水点索桥等范围。”
周站长打断他，从墙上撕下张领水登记表，“领水点昨天差点打起来，刘婶家孙子抢了张大爷的配额，两家堵在楼道里骂了半宿，祝一宁镇得住场子……”他没再说下去。
“沈先平，”
周站长转向窗台上的人，“网格巡逻你牵头，两小时报一次点。记住，优先看住储水罐和无土栽培。”
“好。”沈先平从窗台边站起来，膝盖软了下。
他走到墙角，猛地掀开盖尿桶的木板，一股臊臭味瞬间弥漫开来，他指着桶里漂浮的塑料瓶，“昨天收了二十桶，过滤出来的水只够浇半阳台菜。要么现在就卷铺盖等死，要么就忍着恶心干活，谁要是敢藏私货，别怪我不认人。”
这他么不忠窝囊废也敢放大话了？
有人突然摔门而出。
是4栋的郭叔，他儿子参加清理队混乱中被推倒受伤，现在还发着烧，床头的水杯早就空了。
他的吼声从走廊飘进来，““我不管你们追不追人，今天必须给我儿子半瓶水！不然我就把领水点的机器砸了，谁也别想好过！”
周站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泛着红。
他从怀里掏出个军用水壶，往桌上一放：“这是我三天的配额，先拿去。”
水壶磕在桌上，发出空洞的声响，“散会。大家根据刚刚确定的分工来，谁掉链子，就自己去锁索桥的电子锁上撞头，散会！”
会议室一哄而散。
吴队长已经站起身，和祝一宁并肩走时提醒：“索桥入口的监控坏了两个，你多留意桥底下的管道口，那地方能藏人。”
祝一宁没说话，只是往领水点的方向瞥了眼。
那边的队伍已经排到了楼道口，有人举着空桶在太阳底下骂骂咧咧。
王副官带的人在调试身份卡识别器，机器发出滴滴的怪响，像在哭。
祝一宁望着远处索桥的方向，风把沈先平的喊声送过来：“尿盆！各家装尿的盆子赶紧交！”
腰间的对讲机传来吴队长的声音：“索桥入口准备完毕，现在出发。”
风突然大了，卷着铁皮棚的哭嚎声撞在祝一宁后背上，她摸了摸腰间的对讲机，频道里还残留着吴队长带队出发的杂音。
领水点的队伍像条脱水的蛇，在太阳底下蔫蔫地蜷着，有人举着空桶往索桥方向张望，桶底的泥垢被晃得簌簌往下掉。
“王副官，身份卡识别器再慢半拍，就得有人动手抢了。”
祝一宁忽然开口，目光落在队伍前排那个攥着空瓶的老太太身上，那是张大爷的老伴，昨天被刘婶家孙子推搡时磕破了额头，此刻正用脏兮兮的帕子捂着伤口。
王副官满头是汗，手指在识别器上戳得飞快：“机器老了，滤芯一缺，连带着电路都不稳。”
他忽然压低声音，“刚才郭叔没走远，就在应急站后墙根蹲着，手里攥着块石头。”
祝一宁没回头。
她看见沈先平提着个铁桶从三栋楼道里钻出来，桶沿晃出的黄色液体在地上拖出道歪歪扭扭的痕迹，引得排队的人纷纷往旁边躲。
有人骂了句“恶心”，沈先平充耳不闻，径直往无土栽培的阳台区走，尿桶在水泥地上磕出“哐哐”的响。
“滴——”
识别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张嫂家的孙子举着张皱巴巴的身份卡，卡在识别器里拔不出来。
“怎么回事！我明明昨天领过了！”
半大的小子梗着脖子喊，另一只手里攥着根磨尖的钢筋。
王副官刚要上前，祝一宁已经先一步走过去。
她没看那小子，只是盯着识别器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字：“配额超了。你前天领的水还剩三百毫升，应急站的记录能查到。”
她声音很轻，却让那小子攥钢筋的手松了松，“你爷爷的药还得用水煎，想清楚。”
小子脸涨得通红，突然把钢筋往地上一摔，扭头冲进了楼道。
刘婶从队伍里探出头骂了句“小兔崽子”，却没敢追上去，她手里的桶还空着。
就在这时，祝一宁腰间的对讲机突然滋滋作响。
不是吴队长的频道，是应急站内部的公共频段，混着电流声传来郭叔的嘶吼：“周站长！我儿子快烧糊涂了！你们不给水，我现在就砸储水罐——”
“砰！”一声闷响从应急站楼下传来，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脆响。
王副官脸色一变，拔腿就要往后院跑，被祝一宁拽住了。
“领水点不能没人。”
她从墙角抄起根铁棍，“你盯着这里，我去看看。”
刚跑到应急站楼下，就看见郭叔正用石头砸储水罐的铁锁，锁芯迸出的火星落在他汗湿的脖子上。
周站长的军用水壶滚在脚边，壶盖摔开了，里面的水早就漏空了。
祝一宁把铁棍往地上顿了顿，“郭叔，张大爷家还有半袋退烧草药，用冷凝水泡也能喝。我帮你去拿。”
郭叔猛地回头，眼睛红得像要流血：“草药管用？我儿子烧得说胡话了！要水！他要喝水！”
“储水罐里的水没过滤，喝了会死人。”
祝一宁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放柔了些，“你忘了之前五栋的老李？喝了生水，三天就没了。”
她指了指郭叔脚边的空水壶，“周站长把自己的配额给你了，你要是砸了锁，所有人的水都得断，包括你儿子。”
郭叔的石头举在半空，突然掉了下来，砸在脚背上也没吭声。他蹲下去，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像头受伤的野兽。
祝一宁捡起那把空水壶，转身往上走。刚到楼道口，就看见沈先平的铁桶翻在地上，黄色的液体漫过张大爷家的门槛。
张大爷正举着拐杖打沈先平，骂他“缺德带冒烟”，沈先平没躲，硬生生挨了两下，只是死死护着身后的菜苗，那些刚冒头的绿芽上，还沾着没冲洗干净的黄色水珠。
风又大了起来，吹得索桥方向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不是巡逻队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拽电子锁的铁链。
祝一宁猛地抬头，看见索桥入口的铁皮棚后面，闪过一个黑影，手里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包，包角渗出深色的水迹，像极了装净水滤芯的防水袋。
她摸向对讲机，指尖刚碰到按钮，就听见领水点的方向传来王副官的喊声：“祝女士！识别器坏了！好多人开始抢桶了——”
黑影消失在索桥的阴影里。祝一宁望着手里的铁棍，又看了看混乱的领水点，突然咬了咬牙，抓起铁棍往索桥方向追了过去。
楼道里的风卷着沈先平的骂声和郭叔的哭声，混在一起，像首难听的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