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号机那场狂暴的胜利,终归被NERV庞大机器的日常运转所吞没。萨基尔的残骸被回收分析,破损的城市装甲板在日夜赶工中修复,刺耳的警报声也暂时蛰伏。
时间在消毒水气味、物理复健和枯燥训练中悄然流逝。
碇真嗣的身体在精密的医疗护理下逐渐恢复,但某种东西似乎永远地留在了那片LcL和废墟里。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时常放空,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对于NERV安排的各种模拟训练和战术学习,他不再激烈抗拒,只是麻木地执行着。
“瞄准…射击…瞄准…射击…瞄准…射击…”碇真嗣眼神空洞,只是麻木的重复早已重复了无数次的操作。
让出击就出击,让连接就连接,让学习就学习。恐惧被深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死寂。只有在模拟舱内,当神经连接带来的幻痛和窒息感袭来时,他紧闭的眼角才会渗出无声的泪水,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这样有什么意义…”他总是这样问自己,他看到有人因为自己的服从而满意,他就这样一次一次蒙蔽自己。
徐楠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肋下和肩部的伤已无大碍,只是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他虽然也很累,但他更怕真嗣这样下去精神会出问题。
在训练间隙的走廊,徐楠博又一次“碰巧”遇到了独自缩在角落、眼神空洞的碇真嗣。他走过去,很自然地递过去一瓶水。
“真嗣,你没事吧?”
真嗣麻木的地抬头,空洞的眼睛看到是徐楠博,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一丝,但随即又低下头,声音沙哑,充满了自我厌弃:“…我没事徐君。” 他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发白,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习惯了道歉,习惯了把一切问题归咎于自己的懦弱,这是他保护自己、讨好、试图获得他人(哪怕只是不责备)认可的方式。
徐楠博看着他那卑微自责的样子,心头一软。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用轻松的话题带过,而是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真嗣齐平,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理解的力量:
“真嗣君,不用道歉。” 他看着真嗣惊讶抬起的、泛红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明白,这是真嗣你的为人处事之道。你害怕冲突,害怕被讨厌,害怕辜负别人的期望…所以选择道歉,选择顺从,哪怕委屈自己。这不怪你,我也不会苛责你什么。”
真嗣怔住了,早已麻木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不带评判地理解了他行为背后的逻辑和挣扎。不是指责他懦弱,而是…理解。
徐楠博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柔和,却也带着一丝鼓励:“但是,真嗣君,我希望…” 他放慢了语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真嗣耳中,“…我希望你能慢慢明白,在这里,在美里姐那里,甚至…在绫波同学那里,你不需要总是这样小心翼翼。你可以害怕,可以犹豫,可以做不到。这都没关系。我们…至少我,不会因为这样就觉得你没用,或者讨厌你。” 他轻轻拍了拍真嗣紧绷的肩膀,“试着…稍微放松一点,好吗?哪怕只是一点点。”
真嗣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他慌忙低下头,用袖子去擦,肩膀微微颤抖。这一次的眼泪,似乎不再仅仅是恐惧和委屈,还混杂着一种被理解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丝微弱的暖意。他用力地点着头,却哽咽着说不出话。但徐楠博能感觉到,那深不见底的绝望里,似乎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
另一边,零号机的模拟训练舱成了徐楠博和绫波丽的“特殊空间”。在赤木律子严密的监控和逐步提升的强度下,他们进行着双人神经连接的适应性训练。有了第一次“灵魂初触”的震撼经历,后续的训练虽然依旧伴随着精神层面的微妙冲击和疲惫,但过程平稳了许多。楠博始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连接的稳定,潜意识里那份“不想让她痛”的意念如同坚固的堤坝,将模拟战斗中产生的绝大部分不适感隔绝在自己这边。而绫波丽,在连接中感受到的,除了零号机冰冷的金属触感,更多是楠博精神世界里那片带着阳光、书香和淡淡牛奶味的温暖底色,和深处熟悉的孤独感,以及那如同磐石般守护在她意识周围的、令人安心的存在感。她的操作依旧精准、机械,但律子敏锐的数据分析显示,在双人连接状态下,零号机的反应速度和能量输出效率,有着极其微妙的、超出理论值的提升,甚至同步率都达到了56.3%。
这天训练结束,两人摘下连接头盔。徐楠博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习惯性地看向旁边的绫波丽。汗水浸湿了她额角几缕淡蓝色的发丝,贴在白皙的皮肤上。她正低头整理着连接服的领口,动作一丝不苟。
“绫波同学,你还好吗?脖子不舒服吗?”徐楠博关切地问她。
绫波丽抬眼,那两颗红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不舒服?并没有…”她摇了摇头。
徐楠博有些疑惑,询问道:“真的吗?我看你一直整理衣领…我还以为你脖子不舒服。”
“脖子…”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赤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微光,“…已经习惯了。
徐楠博看着她平静说出“习惯了”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那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背后,是怎样的过往?脖子不舒服只是一个体现,他几乎能想象到,在无数次的训练和战斗中,她独自一人默默承受着连接、驾驶的痛楚,无人问津,也无人替她分担…连衣服不大合适也无人问津…强烈的怜惜和心疼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那不就是不舒服吗?”他无奈地笑着,脱口而出“不舒服一定要说,知道吗?傻瓜…”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话一出口,徐楠博就后悔了。他怎么又这样叫她了?太冒犯了!他连忙手忙脚乱地解释:“啊!对不起!绫波同学!虽然是第二次这样但是我真的不是在骂你!我只是…只是觉得…”他涨红了脸,一时语塞,左嘴角那颗小小的美人痣都仿佛因为主人的窘迫而更显眼了。
绫波丽的注意力,再次完全被那两个字攫住了。
“傻瓜…?”
她在心里无声地重复着。第二次听见的这两个字像两颗小石子,又投入了她那一片空白的心湖。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全新的、难以理解的困惑。这是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又对她说了一次?是责备?是…关心?还是别的什么?她赤红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徐楠博慌乱的表情,看着他右眼下方那颗小小的、颜色略深的泪痣,仿佛想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她从未被人用这样的词汇称呼过。这陌生的体验,让她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徐楠博看着她专注凝视自己的样子(虽然知道她可能只是在思考词汇含义),心跳得更快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岔开话题:
“对了,绫波同学,你上次为什么叫我零君?”
绫波丽伸出手指,指了指他“因为…你是零。”平静的话语响起,勾起了徐楠博的疑惑。
“啊??我不是0啊…”徐楠博联想到了什么,急忙解释“也不是1哦!啊…不对,也不能这么说…”他有些慌张。
绫波丽有些困惑,她摇了摇头,指了指零号机,又指了指他的胸口--大写着“零”代表他是第零适格者。
“你是零,我知道你不是一,因为丽是一。”绫波丽依旧平静的回答,只不过带着一丝的疑惑。
“啊?哦哦哦,这个啊…哈哈…我就说绫波同学怎么会…”徐楠博自知失言,满脸通红。绫波丽更加困惑了,她居然主动发问:
“零…怎么了?什么意思?”
徐楠博听见绫波丽追问,满脸通红,捂着脸回应:“别问了绫波同学…”
…
时间再次推移。真嗣身体上的伤在愈合,但精神上的创伤似乎更深了。若不是徐楠博的话像裂缝中的阳光,他现在就和一株缺乏光照的植物没有分别。
这天,在NERV的餐厅,葛城美里看着默默扒拉着餐盘里食物、眼神空洞的真嗣,又看了看旁边正试图用轻松话题活跃气氛的徐楠博,以及安静地小口吃着布丁、仿佛置身事外的绫波丽,猛地一拍脑门!
“啊!真嗣!”美里的大嗓门把真嗣吓得一哆嗦,差点把勺子扔了。
“你…你从来到第三新东京市,一直住在哪里?”美里瞪大了眼睛问道。
真嗣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NERV的…临时招待所…还有…医疗室…”
“什么?!”美里差点跳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和自责,“天哪!我真是个失职的监护人!居然让你在那种冷冰冰的地方住了这么久!”美里立马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后,她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地宣布,“不行!从今天起,你搬来我家住!我家虽然不大,但总比招待所强!就这么定了!”
真嗣愣住了,抬起头,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去…葛城少校家住?和…和上司一起住?
“那个…葛城少校…我…”他本能地想拒绝,但看着美里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别这个那个了!”美里大手一挥,目光扫过徐楠博和绫波丽,“楠博,丽,你们也一起来!今晚算是给真嗣的欢迎会,也是庆祝大家…呃…都还活着!”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冲淡之前的沉重,“都来都来!人多热闹!”
徐楠博自然笑着应下:“好啊。”
绫波丽原本正用勺子轻轻戳着布丁,闻言动作微微一顿。但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小口吃着布丁,仿佛美里的邀请只是掠过耳边的风声,没有在她平静无波的心湖上激起任何涟漪。她赤红的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没有任何表示。
美里看着绫波丽毫无反应的样子,也不意外,耸耸肩:“好吧,丽,不强求,你要是想休息就…”
就在这时,徐楠博的目光很自然地转向了绫波丽,带着温和的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绫波同学,一起去吧?我去过一次,美里姐家虽然…嗯…很有生活气息,”他斟酌着用词,避开了“乱”字,“但penpen挺可爱的,而且人多也热闹点。”他的语气很随意,就像在邀请一个普通的同学,眼神里是纯粹的友善,没有施加任何压力。
绫波丽握着勺子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蜷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快得如同错觉。她缓缓抬起眼,赤红的眼眸先是看向美里,然后,视线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移动目光般,落在了旁边徐楠博的脸上。
她的目光在他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没有表情的变化,没有情绪的波动。但就在这短暂的凝视中,她似乎接收到了什么信息,或者仅仅是…对这个持续释放着“无害”和“温暖”信号的个体,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惯性”?
然后,在美里以为她依旧会拒绝,准备再次开口说“没关系”的时候——
绫波丽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只是光影在她下颌处晃动了一下的程度…点了一下头。淡蓝色的发丝随着这个微小的动作几乎看不出地飘动了一丝。
“嗯。”一个单音节词。
美里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似乎怀疑自己看错了。徐楠博则心头微微一跳,看着她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点头动作,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他知道,这已经是她目前能表达的、最大程度的“同意”了。
下班后,美里开着她那辆显眼的红色跑车,载着三个少年少女驶向她的公寓。先去了一趟超市,美里豪气地采购了大量啤酒、零食、速食食品和…宠物饲料?徐楠博和真嗣则被指派抱着大包小包。
“美里姐,你确定…我们吃得完这么多?”徐楠博看着塞满后座和后备箱的购物袋,哭笑不得。
“当然!欢迎会嘛!就要尽兴!”美里兴致高昂。
终于抵达美里的公寓楼下。乘坐电梯上楼,美里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回头笑着说:“地方有点小,也有点乱,别介意啊,哈哈…”
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啤酒味、外卖餐盒味、未洗衣服味和…某种动物气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客厅的景象让徐楠博和碇真嗣瞬间石化。
这哪里是“有点乱”?!
简直是被台风扫荡过的战场!
地上散落着空的啤酒罐、零食包装袋、皱巴巴的杂志和…几件不明衣物的残骸。沙发上堆满了换下来没洗的衣服,几乎看不到沙发原本的颜色。茶几上更是重灾区,泡面碗、吃剩的披萨盒、堆积如山的文件、还有几个歪倒的马克杯,里面残留着可疑的深色液体。唯一干净的地方,大概就是角落里一个看起来很高科技的恒温箱。
“这…这…”真嗣抱着购物袋,目瞪口呆,嘴巴都掉到了胸口。
“我嘞个…美里姐,”徐楠博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笑容,但嘴角在抽搐,“你管这叫‘有点乱’?上次来没有这样吧…第三次冲击在你这里发生了?”他眯着眼睛,无奈的笑着,眼角的泪痣似乎都在表达无语。
美里干笑两声,把购物袋往玄关一扔,飞快地冲进卧室:“啊哈哈…你们先坐!我换件衣服!马上就好!”砰地关上了门。
留下三人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面面相觑。
绫波丽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赤红的眼眸平静地扫视着这片混乱,仿佛在观察一个奇特的生态样本。
徐楠博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购物袋放在唯一还算干净的地板角落,挽起了袖子:“看来,欢迎会之前,我们得先进行一场‘净化仪式’了。”他看向真嗣,“真嗣,能帮忙吗?我们从清理垃圾开始。”
真嗣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又看看徐楠博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行动力的眼神,默默地点了点头,也放下了东西。虽然依旧沉默,但能帮上忙,似乎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点点。
“绫波同学,”徐楠博转向绫波丽,语气格外温和,“你腰伤还没好利索,坐着休息就好,或者…”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个相对干净的恒温箱上,旁边散落着几袋宠物饲料,“…能麻烦你帮忙整理一下penpen的饲料吗?按日期排一下顺序?”他给她找了一个最轻松、最不需要弯腰的工作,既避免她尴尬地干站着,又不会累着她。
绫波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堆饲料袋,赤红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恒温箱旁,蹲下身(动作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开始安静地、极其认真地整理起那些饲料袋,按照生产日期将它们排列得整整齐齐。
徐楠博和真嗣则开始了艰苦卓绝的大扫除。徐楠博负责指挥和重活(比如把成堆的垃圾打包),真嗣则负责擦拭桌面、整理散落的文件(避开机密部分)、清洗堆积的杯碗。两人配合意外地默契。徐楠博一边干活,一边偶尔用轻松的语气吐槽两句美里的“丰功伟绩”,真嗣虽然依旧话少,但紧绷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偶尔还会因为徐楠博夸张的形容而抿嘴偷笑一下。
绫波丽就安静地坐在整理好的饲料袋旁,怀里抱着一个徐楠博清理沙发时翻出来的、还算干净的靠垫。她赤红的眼眸,静静地追随着在客厅里忙碌的两个身影。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徐楠博身上——看着他利落地打包垃圾,看着他指挥真嗣,看着他因为搬重物而微微蹙眉时左嘴角那颗美人痣的牵动,看着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滑过右眼下方那颗小小的泪痣…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种专注的凝视,仿佛在无声地学习着“整理房间”和“与人相处”这两门对她而言全新的课程。
“这就是…打扫卫生?”她似乎不大理解。
“是啊,呼~”徐楠博擦了擦汗“终于搞定了,辛苦了真嗣,绫波也弄完啦?你们两个真棒哈哈哈!”徐楠博眨了眨眼,故意用哄小孩的语气略带调侃地说。
碇真嗣脸微红“别说了徐君!”绫波丽倒是没什么反应,但也微微低下头。
当美里换好一身舒适的家居服,神清气爽地走出卧室时,惊讶地发现客厅已经焕然一新!垃圾被清理干净,杂物被归置整齐,地面被擦拭过,沙发露出了原本的颜色,茶几也整洁得能反光。徐楠博正把最后一袋垃圾扎好口放在门口,真嗣则在厨房认真地清洗着最后几个杯子。而绫波丽,依旧抱着靠垫坐在角落,但周围的环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哇!你们…你们是田螺姑娘吗?!”美里惊喜地叫道,“太厉害了!楠博!真嗣!还有丽!谢谢你们!”
徐楠博擦了把汗,无奈地笑道:“美里姐…你是故意的吧,还有下次‘有点乱’的时候,记得提前通知,我们好带清洁工具来。”
真嗣也腼腆地笑了笑,这是他住进NERV以来,第一个因为帮助别人而露出的笑容,虽然很浅。
这时,恒温箱的门“咔哒”一声被从里面顶开。一只穿着蓝色小马甲、摇摇摆摆的企鹅——penpen,迈着标志性的外八字步,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它歪着脑袋,豆豆眼好奇地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客厅和突然多出来的人,尤其是安静坐在角落的绫波丽。
“penpen!快来见见新朋友!”美里开心地招呼。
欢迎会终于正式开始。美里豪爽地打开冰镇啤酒,给徐楠博和真嗣倒了果汁(未成年人禁止饮酒!),给绫波丽也倒了一杯。桌上摆满了买回来的熟食、零食和徐楠博临时用冰箱里有限食材加工出来的几道简单小菜(味道意外地不错)。电视里播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penpen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试图偷吃掉落的薯片。
气氛变得轻松而热闹。美里大声说笑着,讲着NERV的趣事(避开敏感话题),灌着啤酒。徐楠博配合着美里的玩笑,偶尔照顾一下安静的真嗣,给他夹菜,或者把penpen好奇伸过来的喙轻轻推开。真嗣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紧绷的身体放松了许多,小口吃着东西,眼睛里偶尔会因为美里夸张的故事或penpen的滑稽动作而闪过一丝笑意。
绫波丽坐在徐楠博旁边,小口地喝着果汁。她依旧很安静,大部分时间只是看着。
徐楠博把他刚刚炒的一盘西红柿鸡蛋推过来“绫波同学,要尝尝吗?当然我手艺可能不太好啦哈哈哈”他不无腼腆的微笑着说。
“大家来拍张照吧,我拍照技术还不错哦!”徐楠博笑着在包里摸索自己的相机“诶?我照相机去哪了…?”
听见楠博说照相机,原本低头吃西红柿的绫波丽突然抬了一下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美里无语的说:“丢三落四的,用我的吧。”掏出来一架拍立得,众人一起“茄子”合照了一张。
看着美里豪饮,看着真嗣、楠博腼腆的笑,看着penpen笨拙地追逐滚落的葡萄,看着徐楠博在谈笑间,自然地用纸巾擦掉真嗣嘴角沾到的酱汁,又顺手又把一碟她多看了两眼的布丁推到面前…
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落回徐楠博的脸上。落在他说话时左嘴角那颗随着笑容微微上扬的美人痣上,落在他倾听时右眼下方那颗沉静的泪痣上。灯光下,那两颗小小的痣,仿佛成了她观察这个喧闹、温暖、充满“噪音”却并不让她讨厌的世界的两个锚点。
当美里喝得微醺,开始高歌跑调的老歌时,徐楠博无奈地笑着扶额摇头,真嗣也忍不住捂嘴偷笑。绫波丽看着他们,看着徐楠博侧脸上那无奈又包容的笑容,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他前两次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
“傻瓜…”
她低下头,又吃了一口西红柿,看着杯中晃动的橙色果汁,赤红的眼眸深处,那抹极淡的困惑再次浮现,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她学着徐楠博的样子,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冰凉的唇角,仿佛在寻找什么。
“照相机…吗?”她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
在这个堆满啤酒罐、零食袋,充斥着美里的歌声、电视噪音和penpen叫声的、乱糟糟却又暖意融融的客厅里,伤痕被短暂地遗忘。孤独的少年,冰封的少女,还有那个被恐惧压垮的灵魂,在这一刻,被一种名为“日常”的温暖噪音所包裹。而某些细微的、如同嫩芽般的东西,正在这喧嚣的土壤里,悄然萌发。
夜深人静。碇真嗣躺在美里家客房的床上(虽然房间依旧堆着美里的一些杂物,但已经比招待所温暖舒适太多)听着自己的随身听。窗外的城市灯火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光带。
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身体很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父亲冰冷的驾驶,或者滚蛋,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心底最深处,带来阵阵隐痛和挥之不去的抵触。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驾驶那个可怕的、会带来无尽痛苦的初号机?仅仅是因为…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人的命令吗?还是因为…他无处可去?
混乱的思绪中,一些画面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是徐楠博递过来的水,和他蹲下身时,与自己平视的、带着理解和温和鼓励的眼神。“…我明白,这是真嗣君你的为人处事之道…这不怪你…我希望你能慢慢明白…”以及刚刚聚会时楠博好奇的拿起他的随身听“你也喜欢随身听啊,我也特别喜欢!下次给你看看我收藏的磁带!” 那些话语,像黑暗中微弱却温暖的火苗,驱散了一丝寒意。
是美里大大咧咧拍着他肩膀,塞给他一罐果汁,嚷嚷着“欢迎会就要尽兴”的样子。虽然她的公寓乱得像战场,虽然她喝醉后会唱歌跑调,但那种毫无保留的、甚至有些粗线条的热情,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被接纳的松弛感?即使他依旧沉默寡言。
还有…绫波丽。那个总是安静得如同人偶的蓝发少女。在美里家,她靠着靠垫(楠博怕她腰痛)坐在角落,赤红的眼眸安静地看着他们打扫、看着penpen捣乱、看着徐楠博忙碌…虽然她几乎不说话,存在感很低,但似乎她的目光总是追随着楠博,且带着一抹疑惑,但真嗣也莫名地觉得,有她在,似乎…也没那么让人紧张?她身上有一种奇异的、非人的平静,反而让他紧绷的神经能稍微放松一点。他甚至记得她极其认真地整理penpen饲料袋时,那专注的侧脸。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温暖的、带着生活噪音的底色。虽然对父亲的恐惧和抵触依旧沉重地压在心头,虽然驾驶EVA的阴影如同梦魇,但在这个陌生的、被使徒威胁的城市里,在这个乱糟糟的公寓里,碇真嗣第一次隐约地、模糊地感觉到…一丝…“家”的气息?
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温馨完美的家。而是…一种被允许存在、被包容(哪怕只是部分)、甚至被笨拙地关心着的地方。这种感觉很微弱,很陌生,却像黑暗中悄然亮起的一盏小灯,让他蜷缩在被子里的身体,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僵硬了。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淡淡洗衣粉香气的枕头里,闭上了眼睛。
旁边是那张合照,照片里,美里举着啤酒站在真嗣左边,中间是笑着抱着penpen的徐楠博,最右边是绫波丽,楠博微微看向绫波丽,绫波丽也略微侧着头…
真嗣忽然觉得,窗外的城市灯火,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