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尘是被一股馥郁的檀香裹挟着拉入幻境的。
睁眼时,脚下是汉白玉铺就的长阶,远处是雕梁画栋的宫殿,朱红宫墙绵延万里,宫娥太监垂首而立,齐声高呼“女王千岁”。她抬手,指尖掠过鬓边的凤冠霞帔,冰凉的玉饰硌着皮肤,真实得可怕。
这是千里山河图的核心幻境,是楼亚垌沉沦至死的地方。
“陛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霍尘转头,竟看到巴沙身着玄色龙袍,缓步走上前来,眼底盛着温柔的笑意,“雪岭文脉已归您掌控,议会余孽尽数伏诛,您父亲的冤案昭雪天下,往后,您我二人共治四海,再无烦忧。”
话音落,眼前的景象再度变幻。聚居区的工坊化作金碧辉煌的宝库,老艺人们捧着玉雕、金器跪在阶下;雪岭的雪峰之巅,立着一座刻满她名字的功德碑;就连父亲的身影,也在云雾里缓缓浮现,朝着她温和招手。
极致的诱惑,铺天盖地而来。
这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圆满,也是幻境最擅长的攻心术——它精准地捏出了霍尘心底最深的渴望,将一切虚妄,包装成触手可及的现实。
霍尘的心跳,有那么一瞬的失序。
但也仅仅是一瞬。
她忽然想起张阿婆教她劈篾时的话:“力道匀了,结才紧实,过日子要稳扎稳打。”想起指尖被竹篾划破的刺痛,想起染缸里靛蓝的清香,想起木雕工坊里,刻刀划过木料的沙沙声响。
那些真实的痛感与温度,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劈开了幻境的迷雾。
她抬眸,看向眼前的“巴沙”,眼底没有半分沉溺,只有一片清明:“你不是他。真正的巴沙,此刻正在王宫的书房里,对着议会的旧档蹙眉沉思;真正的雪岭,老艺人们还在为手艺传承发愁;真正的我,还没来得及亲手将父亲的平反昭雪书,放在他的墓前。”
“陛下何必执念现实?”幻境幻化的巴沙蹙起眉,语气带着蛊惑,“这里应有尽有,您想要的圆满,触手可及。”
“你不懂。”霍尘轻轻摇头,抬手摘下头上沉重的凤冠,掷在地上。凤冠落地的瞬间,周遭的宫殿开始震颤、碎裂,“你给的圆满是假的。竹篾的坚韧、靛蓝的温婉、木雕的灵气,那些带着烟火气的、带着痛感的、真实的日子,才是我想要的。”
她想起楼亚垌。想起他攥着伪造的工作证,在幻境里称王的癫狂;想起他说“这才是我的高楼”时,眼里的痴迷与绝望。他把幻境当成了归宿,却忘了,没有根基的虚妄,终究是镜花水月。
霍尘转身,朝着云雾深处父亲的身影深深鞠躬:“父亲,女儿会在现实里,为您讨回公道。”
话音落,父亲的身影化作光点消散。幻境的崩塌速度越来越快,宫墙倾颓,长阶碎裂,周遭的一切都在分崩离析。
“你会后悔的!”幻境发出尖锐的嘶吼,试图将她重新拖入虚妄。
霍尘却挺直脊背,迎着漫天碎裂的光影,一步步向外走。指尖的薄茧,是她的铠甲;心里的责任,是她的方向。
当她再次睁眼时,自己正躺在雪岭工坊的竹椅上,手边放着那只她亲手编的、不甚完美的竹篮。窗外,晚风拂过竹梢,传来老艺人的谈笑声,真切而温暖。
霍尘抬手,摩挲着竹篮粗糙的纹路,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幻境再美,终究是梦。唯有脚踏实地,才能守住真正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