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亮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在场所有警察心中激起了涟漪。
“不走门?”一个年轻刑警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些光洁的镜面墙壁,“难道……穿墙?”
没人笑他。在这个诡异的环境里,任何看似不可能的猜测,都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合理性。
苏瑾眉头紧锁,看着司徒亮:“你的意思是,这里有密道?”
“不一定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理解的‘密道’。”司徒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缓解着“心镜”过度使用带来的副作用。叶采薇之前给的药他很珍惜,非必要不舍得用,此刻只能硬扛。“在这个全是镜子的地方,视觉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他走到一面墙壁前,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镜面:“你们不觉得,这个房间的‘大’,有点不对劲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苏瑾也察觉到了。这个展厅从外面走廊估测,面积应该不小,但置身其中,由于四面八方的镜面反射,空间感被无限延伸,反而让人无法准确判断其真实大小。
“林娜,”司徒亮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直接开了免提,“帮我个忙,查一下星河苑别墅区,b区17栋,也就是赵德明这栋别墅的原始建筑结构图,要最详细的那版,重点看二楼这个区域。”
“收到!大神探稍等!”电话那头传来林娜元气满满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她现在对给司徒亮打下手这事儿干劲十足。
等待的时间里,司徒亮也没闲着。他让技术队的警察用激光测距仪,实际测量一下这个镜屋的长宽高。
测量结果很快出来:房间实际尺寸是长6.5米,宽5米,高3.2米。与建筑图纸上标注的这个房间的尺寸基本吻合。
“尺寸没问题啊。”之前那个年轻刑警说道。
司徒亮看着测距仪上显示的数据,又看了看周围那仿佛没有尽头的镜面世界,摇了摇头:“尺寸没问题,不代表空间没问题。”他指着两侧的墙壁,“你们用测距仪,对着镜子再测一次,看看镜子后面是不是实的。”
技术队员依言而行,用测距仪对准镜面。仪器发出的红外线光束打在镜子上,被反射回来,显示的距离正是从仪器到镜面的距离。
“镜子后面是实心墙。”技术队员确认道。
难道判断错了?苏瑾看向司徒亮。
司徒亮脸上却没有任何失望的神色,他走到房间的一个角落,蹲下身,仔细看着墙壁与地面镜面的接缝处。这里的接缝同样处理得天衣无缝。
“不对……”他喃喃自语,“如果只是为了扩大空间感,镜子的安装方式未免太……‘刻意’了。”
他站起身,对苏瑾说:“我需要这个房间的3d扫描图,越精确越好。另外,找两个人,分别站在房间的两个对角,用卷尺拉一下实际距离,再和测距仪的数据对比一下。”
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苏瑾还是立刻安排人去做了。
就在这时,林娜的电话回了过来:“大神探,结构图搞到了!发你手机上了。我看了一下,二楼这个展厅位置,旁边紧邻着的是一间……嗯,标注是储藏室,但户主后来有没有改建就不清楚了。还有就是,这栋别墅的户型,这个角落的墙体厚度,图纸上显示比标准厚度要厚那么一点点,大概十公分左右,不过这种误差在施工中也常见。”
“厚十公分……”司徒亮看着手机上传来的结构图,目光锐利起来。他放大那个角落的区域,仔细看着。“苏瑾,让人去查一下隔壁那个储藏室,重点是靠近这个展厅方向的墙壁。”
苏瑾立刻派人去了。
很快,负责拉卷尺的警察回来了,报告道:“司徒顾问,实际拉出来的距离,和测距仪显示的数据,有大概五厘米的误差。”
“误差在哪?”司徒亮立刻问。
“在靠近门口这面墙的测量上。卷尺量的距离,比测距仪量的,短了五厘米。”
测距仪测量的是光线的直线距离,而卷尺是物理拉直测量。在镜子反射的情况下,测距仪测量的是到镜面的距离,而卷尺如果贴地测量,可能触及的是镜子后的实际墙体边界?但这需要镜子与墙体之间有空隙才行。可刚才测距仪显示镜子后是实心墙。
矛盾出现了。
司徒亮走到门口那面墙前。这面墙正对着入口,墙上同样覆盖着镜子。他用手轻轻敲击着镜面不同位置,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响,听起来后面确实是实的。
但当他敲到靠近墙角,距离地面大约二十公分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时,敲击声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变得稍微“空”了一点。
“这里!”司徒亮眼神一凝,“有工具吗?小心点,把这块镜子拆下来。”
技术队员拿来专门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沿着镜边缘撬动。费了一番功夫,一块大约半米见方的镜片被取了下来。
镜片后面,露出的却不是墙体,而是一个黑洞洞的、仅容一个瘦小成年人匍匐通过的洞口!一股淡淡的、灰尘混合着某种特殊气味的味道从洞里飘散出来。
“密道!”苏瑾惊呼出声,脸上满是震惊。真的被司徒亮说中了!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看着那个隐藏在镜子后面的洞口,感到不可思议。这镜子的安装工艺太高超了,接缝完美地隐藏在镜面的装饰性分割线中,敲击声也因为多层结构和吸音材料的设计而显得沉闷,几乎以假乱真。
“可是……监控……”年轻刑警还是难以理解,“就算有密道,凶手进出密道,总要经过门口吧?监控怎么会拍不到?”
司徒亮看着那个黑黢黢的洞口,又回头看了看房间中央的尸体,以及那无数个倒映着的、穿着制服的警察的身影。
“我们都被惯性思维骗了。”司徒亮的声音带着看穿诡计后的冷静,“我们假设凶手是通过这个密道进入房间的。那么,他杀人之后,为什么要从密道离开?他为什么不……直接从门口离开?”
“从门口离开?那监控……”年轻刑警说到一半,自己也愣住了。
苏瑾猛地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凶手杀人后,根本就没有立刻离开!他等到……等到有人发现尸体,警察赶来,现场一片混乱的时候,混在人群里,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走了?”
这个想法太过大胆,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不可能吧?”另一个警察质疑道,“发现尸体的是保姆,她开门后吓得大叫,很快就报警了。我们赶到后立刻封锁了现场,凶手怎么可能混进来?又怎么可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
司徒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苏瑾:“第一个进入现场的,除了保姆,还有谁?”
苏瑾立刻翻看接警记录和初步询问笔录:“保姆打开门,发现尸体后尖叫,惊动了别墅里的其他人。当时在家的有死者的妻子李婉,儿子赵俊,还有两个住家保姆。他们是先后赶到门口的,但都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没人敢进去。直到我们赶到,才由我先带人进入现场勘察。”
“也就是说,在警察到来之前,门口聚集了几个人,场面一度有些混乱?”司徒亮确认道。
“是的。”苏瑾点头,“保姆吓得瘫坐在地上,李婉和赵俊也站在门口,神情惊恐。”
司徒亮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如果……凶手当时,就混在那几个‘惊慌失措’的家人中间呢?”
现场一片寂静。
如果凶手是家庭成员之一,他利用密道提前进入密室,杀害赵德明,然后通过某种方式(比如利用镜面反射和视觉死角)隐藏自己,或者干脆就躲在密道入口附近。等到保姆开门,众人被尸体吸引注意力,现场混乱之际,他再悄无声息地混入家人之中,装作刚刚闻讯赶来的样子……
那么,监控自然拍不到他“进出”的画面,因为他根本就是在“案发时”就已经在房间里,或者在“案发后”随着人群一起“出现”在门口的!
密室之谜,瞬间被打破!
这不仅仅是一个物理上的密室诡计,更是一个利用人心、视觉和心理盲区的高明心理诡计!
“立刻重点询问死者的妻子李婉和儿子赵俊,还有那个首先发现尸体的保姆!弄清楚当时每个人确切的位置、动作和反应!”苏瑾立刻下令,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突破口终于找到了!
警察们迅速行动起来。
苏瑾看向司徒亮,眼神复杂,佩服中带着一丝探究:“你怎么会想到这种可能性?”
司徒亮靠在拆掉镜片的墙洞边,脸色因为头痛而愈发苍白,他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当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一定就是真相。这个镜屋,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误导。它让我们过于依赖眼睛,却忽略了最基本的逻辑和人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那个消失的青铜爵杯,很可能不是被凶手拿走了,而是……被凶手用作了凶器,或者……有其他用途。勒痕……细韧物体……青铜爵杯有提梁或者某些尖锐部位吗?”
苏瑾立刻联系外面的同事询问爵杯的详细特征。很快得到回复:那是一个三足爵,有一个半圆形的提梁(又称“鋬”),提梁虽然不大,但如果缠绕上鱼线之类的东西,完全可以作为勒毙的工具,或者至少是辅助工具。
“看来,爵杯很可能就是凶器的一部分。”苏瑾沉声道,“凶手用它作案后,将其带离了现场?或者藏在了密道里?”
司徒亮点了点头,目光投向那个幽深的洞口:“现在,该看看这条‘狐狸尾巴’通向哪里了。”
他拿出手机,准备给林娜打电话,让她看看结构图上这个位置对应隔壁房间的情况。然而,一阵剧烈的、如同针扎般的头痛猛地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让他眼前一黑,手机差点脱手掉落。
“司徒亮!”苏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摇晃的身体。入手处,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和微微的颤抖。
“你怎么样?”苏瑾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担忧。她扶着他,让他慢慢靠在旁边的墙上。
司徒亮紧闭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也有些发白。他试图摆摆手表示没事,但那股撕裂般的疼痛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苏瑾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头莫名一紧。她想起林娜说的叶采薇,想起那个气质温婉的古中医。她咬了咬下唇,对旁边一个警察吩咐道:“去我车里,把我放在副驾的那个棕色小药瓶拿来!快!”
那是叶采薇之前给她的,说是如果司徒亮头痛剧烈发作,一时找不到她,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她一直放在车上,以备不时之需。
药很快拿来。苏瑾拧开瓶盖,倒出两粒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白色小药丸,又接过同事递来的矿泉水。
“把这个吃了。”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扶着司徒亮,将药丸递到他嘴边。
司徒亮睁开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脆弱。他没有逞强,就着她的手,将药丸吞了下去,又喝了几口水。
药效没那么快,但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苏瑾此刻不同于平日冷峻的柔和态度,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他靠在她身上,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香,混合着一丝女性特有的馨香。
苏瑾扶着他,感受着他身体的重量和温度,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她从未和哪个男人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更何况是这个让她心情复杂的司徒亮。但她并没有推开他,只是默默地支撑着他,等待药效发作。
周围的警察们都默契地移开了视线,假装忙碌着。
过了几分钟,司徒亮长出了一口气,感觉那尖锐的疼痛终于开始如潮水般退去,虽然依旧疲惫,但至少能正常思考了。
“谢谢。”他站直身体,声音还有些虚弱。
苏瑾松开了手,脸上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耳根处还残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没事就好。叶医生的药看来很有效。”
“嗯。”司徒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有些感激,记在心里就好。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个密道入口,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和专注。
“走吧,苏警官。”他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僵硬的脖颈,“让我们去看看,这条镜子后面的蛇,到底藏在了哪里。”
密道里黑暗而逼仄,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口,等待着他们的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