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天鹅绒幕布,缓缓笼罩了整个韩家府邸。白日的喧嚣与躁动,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平息下去。然而,在这看似宁静的表象之下,无数暗流仍在无声地汹涌。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亭台楼阁的轮廓,远远望去,宛如星河坠落凡间。但在那些光照不到的角落,阴影依旧浓重,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与即将爆发的风暴。
韩绝并未回到自己那间位于家族最边缘、常年潮湿阴冷、除了一床一桌外几乎别无长物的破旧小屋。那里,除了承载着原主太多屈辱与无助的记忆外,对他而言已无任何意义。他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在夜色的掩护下,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后山那片被遗忘的废弃藏书阁。
石屋内,依旧是那般死寂与破败。星光透过屋顶的窟窿,投下几束清冷的光柱,光柱中尘埃飞舞,仿佛时间的碎屑。空气中弥漫的腐朽气味,如今在韩绝闻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亲和感”。他轻车熟路地来到那个角落,盘膝坐下,身下是冰冷的地面和粗糙的尘土。
他没有立刻开始修炼,而是先静静地回顾了一下白日里报名时的情景。那些嘲讽、轻蔑、怀疑的目光,那些不加掩饰的恶意与等着看笑话的戏谑,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然而,这些并未在他心中掀起丝毫波澜。两世为人的经历,尤其是异世灵魂所带来的、远超同龄人的冷静与洞察,让他能够以一种近乎剥离情感的方式,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韩猛……炼气六层,《暴熊撼山功》……”他低声重复着从几个旁系子弟闲聊中无意听来的信息。那几人当时正议论着三长老一脉又添了怎样的强援,语气中充满羡慕与敬畏,却不知这信息已落入韩绝耳中。
这绝非巧合。三长老一脉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迅速和狠辣。直接在第一轮就派出了这等凶人,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将他这个“意外因素”彻底抹杀在萌芽状态,不给任何他可能成长起来的机会。
“也好。”韩绝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掠过一丝冰冷的战意,“正好用你这块坚硬的磨刀石,来试试我这‘浊仙’之路的锋芒,究竟利是不利!”
他不再犹豫,心神沉入丹田,意念引动,《地元引煞诀》的法门开始缓缓运转。
与昨夜初次尝试时相比,今夜的他,显得更加从容,对功法的理解也更深了一层。随着法诀催动,他周身那无形的能量旋涡再次出现,但比昨夜更加稳定,范围也似乎扩大了些许。地底深处,更加精纯、也更加浓郁的浊气与地脉煞力,被源源不断地汲取上来。
这一次,他不仅仅是简单地吸纳。他开始尝试着,更加精细地去操控入体的浊气。引导它们沿着特定的、更为复杂的次级经脉路线运行,模拟着各种可能的攻击与防御姿态。时而将浊气凝聚于指尖,感受其穿透与侵蚀的特性;时而将其散布于体表,形成一层微不可察的、却能极大削弱灵力攻击的晦暗力场;时而尝试着将一丝浊气逼出体外,缠绕在手掌之上,那灰色的气流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吞吐不定,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浊气毕竟是天地间至阴至浊之力,对肉身的侵蚀性极强。即便有《地元引煞诀》的引导和这具身体似乎天生对浊气的亲和,每一次细微的操控,都伴随着经脉如同被锉刀刮过般的刺痛感。尤其是尝试将浊气外放时,对精神力的消耗更是巨大,短短片刻,他的额头便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但他咬牙坚持着。因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在这种近乎自虐般的锤炼下,他对浊气的掌控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那缕核心的灰色气流,也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更加凝练,更加如臂指使。他的修为,在浊气体系的衡量下,已然彻底稳固在相当于炼气六层的巅峰,距离七层也只有一步之遥。而且,因其特质的诡异与强大,他实际的战力,足以碾压绝大多数炼气七层,甚至能与炼气八层的修士周旋!
就在他潜心修炼之际,外界也并非全无动静。
期间,确实有几个平日里依附于三长老一脉、惯会捧高踩低的旁系子弟,不知是受了指使,还是单纯想来找点乐子,摸到了这附近。他们远远看到石屋内似乎有人影,便互相使了个眼色,嬉笑着靠近,嘴里不干不净地叫嚣着: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天才’韩绝吗?躲在这儿用功呢?”
“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明天上了擂台,别被韩猛师兄一拳打散了架!”
“识相的就赶紧去给厉少爷磕头认错,说不定还能留条小命!”
若是往常,他们定然已经冲进来肆意嘲弄了。但今日,当他们靠近石屋一定范围时,却没来由地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仿佛那破败的石屋不再是堆满垃圾的废墟,而是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正在假寐的凶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尤其是韩绝偶尔抬眼扫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平静得可怕,深邃得如同古井,里面没有丝毫愤怒或恐惧,只有一种让他们灵魂都感到战栗的冰冷与漠然。
这几人嚣张的气焰,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了。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疑和退缩。最终,没人敢真正踏入石屋,只是悻悻地撂下几句场面话,便匆匆离开了,仿佛逃离什么危险之地。
这些小插曲,并未影响到韩绝分毫。他甚至连起身都没有,只是继续着自己的修炼,将外界的嘈杂与恶意,统统隔绝在心门之外。
时间,在枯燥而痛苦的修炼中,悄然流逝。
当远处天际泛起第一抹熹微的晨光,驱散了最深沉的夜色,韩绝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口带着浓郁灰败气息的浊气,如同利箭般从他口中吐出,撞击在对面布满灰尘的墙壁上,竟留下了一个浅浅的腐蚀痕迹。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身体。一夜的锤炼,虽然精神有些疲惫,但体内奔流的力量感,却前所未有的充盈。那缕灰色的浊气在丹田内缓缓盘旋,温顺而强大。
他走到石屋门口,望向远处家族中心区域。那里,已有隐隐的人声和灵力波动传来,显然,大比的会场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新的一天,已然到来。
风暴将至。
韩绝轻轻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衫,抚平并不存在的褶皱。他的眼神,平静如初,但在这平静之下,是已然磨砺得无比锋利的意志,以及足以焚毁一切阻碍的、冰冷的火焰。
“一切,都将在今日,见分晓。”
他低声自语,随即迈开脚步,踏着晨曦的微光,坚定不移地,向着那人声鼎沸的广场走去。他的背影在黎明前的微光中,被拉得很长,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染着灰色煞气的利剑,直指那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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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