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嘴的寂静被彻底打破了。
当第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带着死亡的呼啸从崖顶坠落时，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下方狭窄山道上，正小心翼翼行进的伪军和民夫们茫然抬头，瞳孔中倒映着越来越大的阴影。
“轰...！！”
巨石精准地砸在队伍中段，一辆驮着木箱的骡子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碾成了一滩肉泥，木箱碎裂，里面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零件和玻璃镜片四处飞溅。紧接着，更多的石头如同被激怒的山神投下的雷霆，接二连三地滚落，砸入人群，引发一片凄厉的惨嚎和骨肉碎裂的可怕声响。
“有埋伏！找掩护！”伪军小队长声嘶力竭地吼叫，自己却狼狈地扑向岩壁凹陷处。狭窄的地形成了他们致命的陷阱，人马互相冲撞践踏，乱作一团。民夫们更是魂飞魄散，丢弃肩上的担子，像无头苍蝇般乱窜，反而挡住了伪军试图举枪射击的线路。
“就是现在！放箭！点火！”
埋伏在出口侧林子里的阿牛，眼睛赤红，几乎将手中的弓拉成了满月，声嘶力竭地怒吼。他仿佛又看到了衡阳城中燃烧的街道，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邻居。
带着油布的箭矢和捆扎好的火油罐，带着幸存者们积攒了太久的仇恨，划过一道道弧线，落入混乱的敌群。
“轰！”“噗！”
火油罐砸在箱子和尸体上爆开，遇着火星瞬间升腾起熊熊烈焰，吞噬着那些珍贵的仪器和物资。箭矢刁钻地钻进试图组织抵抗的伪军身体，带出一蓬蓬血花。浓烟与火光交织，碎石与血肉齐飞，老鹰嘴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撤！按计划撤！” 阿牛虽然杀红了眼，但还记得丽媚的命令，看到滚石和火攻已造成巨大破坏，立刻招呼手下弟兄，借助浓烟和地形的掩护，迅速隐入身后的密林。
崖顶，石头看着下方如同沸锅般的景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嘴唇显露出他内心的激荡。他挥了挥手，带着负责滚石的汉子们，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撤离。他们的任务完成了，而且完成得极其漂亮。
山寨里，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丽媚半靠在棚屋的草铺上，身体因虚弱和疼痛而微微颤抖，但她的耳朵却捕捉着远方传来的每一点声响。当那沉闷的滚石轰鸣和隐约的爆炸声、喊杀声顺着山风传来时，她紧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冰凉的决断。
“王飞，”她声音微弱却清晰，“去接应一下，尤其是阿牛那边，防止敌人小股追击。”
王飞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提起柴刀如同猎豹般窜了出去。
“翠姑，”丽媚又看向正在给自己换药的翠姑，“准备好，伤员马上就会送回来。”
翠姑的手很稳，用力点头：“药都备好了！”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第一波撤离的人回来了，是石头带领的滚石小队，他们几乎无人受伤，只是消耗了大量体力，脸上带着胜利的兴奋和后怕的苍白。
“队长！成了！砸得准！火烧得旺！”一个年轻汉子激动地向丽媚汇报，仿佛这样才能宣泄心中的激荡。
丽媚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紧盯着棚屋外。
紧接着，阿牛的人也回来了，他们显得狼狈一些，有人被流矢擦伤，有人被火星燎了眉毛，但眼神都亮得吓人。
“队长！狗日的乱成一锅粥了！箱子烧了不少，人也报销了好几个！”阿牛喘着粗气汇报，脸上混合着烟灰和血迹。
丽媚仔细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反而追问：“敌人反应如何？有没有组织有效的追击？”
“乱！一开始根本组织不起来！我们撤的时候，好像有个当官的在大声吆喝，但被烟呛得够呛，估计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
丽媚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敌人的报复很快就会到来，而且会更加疯狂。
王飞也很快返回，确认没有发现追兵。
短暂的胜利喜悦过后，山寨再次陷入一种更加深沉的凝重。他们捅了马蜂窝，接下来，就要面对蜂群疯狂的报复。
丽媚强撑着坐直身体，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众人，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赢了第一阵，打掉了他们的爪牙。但豺狼不会因此退缩，只会更加凶狠。”
“石头，带人立刻检查所有陷阱和防线，尤其是通往山寨的必经之路，加固！再加固！”
“阿牛，派出最机灵的暗哨，前出五里，严密监视清水铺方向的任何动静！”
“寨老，组织妇孺，将所有能带走的粮食、水源、药品集中起来，做好……放弃这里，向大山深处转移的准备。”
一条条指令再次有条不紊地发出。她没有沉浸在短暂的胜利中，而是立刻着眼于更残酷的下一阶段。
众人凛然遵命，迅速散去。
棚屋里再次只剩下丽媚、翠姑和王飞。极度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丽媚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
王飞和翠姑同时上前扶住她。
“队长……”翠姑的声音带着哭腔。
丽媚靠在王飞坚实的臂膀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依旧坚定如铁。
“我还不能倒……”她看着棚屋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喃喃道，“衡阳的血……不能白流。我们……还得活下去。”
王飞没有说话，只是搀扶她的手臂，更加用力，更加稳定。
老鹰嘴的血腥味，似乎正随着晚风，慢慢飘来。而更大的风暴，正在天际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