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濒临毁灭的深度解析后,笼罩在川身上的无形注视,性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它不再试图将他拆解成基础数据,而是转为一种更持久、更专注的“观察”,仿佛在持续研究一个复杂的动态方程。川能感觉到,那视线如同无数条冰冷的丝线,黏着在他规则结构的每一个变化上,记录着他每一次呼吸与这片天地的交互。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将绝大部分心神用于修复那布满琉璃光泽裂痕的道味核心。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次引导力量流过裂纹,都像是在撕裂尚未愈合的伤口。但效果也是显着的,核心的稳定性在一点点增强,与1975年时空的联结也越发坚韧牢固,如同老树的根系深深扎入大地。
然而,就在他全力修复自身时,一种新的、更加诡异的“模仿”,开始在筛境周边那片曾被“伪运”笼罩、又被他短暂打破的区域上演。
这一次,不再是笨拙地模拟“好运”,也不再是强行定义“情感”。那未知的存在,似乎从对川的深度解析中,学到了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王瘸子发现,自己脑海中那个关于特殊修鞋技法的“灵感”,虽然不再被压制,但其存在感变得……飘忽不定。有时清晰如昨,有时却仿佛隔着一层薄雾,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偶尔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既视感”,好像同一个修补的念头,在同一时刻,被两个不同的“自己”在思考。
那位年轻妈妈也遇到了类似情况。当她尝试着再次构思新的馒头花样时,脑海中会同时浮现出两三种似是而非的方案,这些方案都带着她个人的思维痕迹,却又微妙地偏离她一贯的风格,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影子”,在同步推演着她的思路,并给出了略有偏差的“参考答案”。
甚至那条流浪狗,在寻找食物时,有时会突然在两个方向之间犹豫不决,每个方向似乎都散发着类似的、微弱的“食物信号”。
未来监测中心。
环境周边出现高精度规则镜像现象!许星的声音带着震惊,它不再仅仅是模拟结果,而是在尝试复制……思维过程本身!它在基于对川的解析数据,构建一个并行的、高度相似的规则环境,像是在……像是在运行一个‘对照实验’!
主屏幕上,代表赛境区域的规则图谱旁,赫然出现了另一套几乎一模一样、但细节处存在极其微小偏差的虚影图谱。两套规则在以近乎同步的频率波动着,如同照镜子一般。
它在复制环境的运作机制?苏明感到难以置信。
不止。源凝视着屏幕,眼神无比锐利,它是在复制川介入后,那片区域整体的规则状态,包括其中蕴含的、属于王瘸子他们的思维活性。它创造了一个‘镜像筛境’,并在其中运行着‘镜像思维’。它在对比,在观察,在原始环境与镜像环境之间,寻找那些因川的存在而产生的……‘差异性变量’。
这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实验方法。它不再满足于观察单一样本,而是开始设立“对照组”,试图更精确地剥离出川这个“特殊变量”所造成的影响。
川清晰地感知到了这种“镜像”的存在。当他将心神投向那片区域时,他仿佛看到了两个重叠的世界,一个真实,一个虚幻,却都在按照相似的规则运行。而在那镜像世界中,“王瘸子”、“年轻妈妈”甚至“流浪狗”的规则投影,正以一种被加速、被简化的方式,重复着与现实世界中本体相似的思维活动和行为选择。
这种“镜像”并非完美的复制品,它缺少了真实世界中那些无法被完全量化的、细微的情感波动和纯粹的偶然性。但它足够“像”,像到足以对真实世界产生干扰。
真实世界的王瘸子,在修补一双鞋时,因为脑海中那飘忽的灵感和诡异的“既视感”,手下微微一滞,一个原本可以更完美的处理环节出现了细微的瑕疵。虽然客人未必能看出来,但王瘸子自己心里却咯噔一下,那种专注于创造的流畅感被打断了。
年轻妈妈在尝试新馒头花样时,因为脑海中同时出现的几个相似方案而犹豫不决,最终选择了其中一个,蒸出来的效果却不如预期,让她莫名有些沮丧。
镜像规则的存在,就像在真实的规则织锦中,混入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却足以引向偏差的“乱码”。它不直接破坏,而是通过制造这种细微的“不谐”,来观察真实世界的反应,观察川的反应。
川意识到,对方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直接对抗的方式,与他争夺着对这片规则区域的影响力。他之前利用情感噪音和算力分散制造的突破口,正在被对方用这种建立“镜像实验室”的方式,一点点重新掌控,甚至反过来利用,以更精确地研究他。
他不能坐视这片刚刚恢复一丝生机的区域,再次沦为冰冷的实验场。但他也无法直接攻击那个镜像——那无异于直接攻击观察者本身。
他需要一种新的策略,一种能够作用于真实与镜像之间、利用这种“对照”关系本身的策略。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院内那些看似普通的事物上。这一次,他注意到了墙角那丛在砖缝间顽强生长的野草,还有石臼边缘沾染的、不同药材混合后形成的、无法完全重复的复杂色泽。
他想起了“道味”的根本——并非强行改变,而是引导与调和。
他缓缓走到那丛野草前,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草叶。他没有注入力量,也没有传递信息,只是将自己的一缕心神,一种对“顽强生命力”的感悟与欣赏,如同水滴渗入土壤般,融入这片狭小的、真实的生态环境。
同时,他分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意念,如同镜像规则映射现实一般,尝试将这种对“生命韧性”的感悟,不是复制,而是作为一种“背景基调”,极其隐晦地“渲染”到那片真实的规则区域,以及……其对应的镜像之中。
他做的,不是干扰镜像,而是尝试在真实与镜像中,同时加入一点相同的、无法被完全量化的“底色”——一种源于生命本身、非逻辑的、坚韧的“意味”。
他想看看,当真实世界的王瘸子,在修补鞋子遇到瓶颈,心头泛起一丝焦躁时,这点“坚韧意味”是否会让他多坚持一下,多尝试一种可能。
他也想看看,当镜像中的“王瘸子”遇到同样模拟出的“瓶颈”时,那冰冷逻辑构建的投影,在面对这同样的“背景基调”时,是会忽略,是会尝试模拟,还是……会产生某种无法预料的“逻辑谬误”?
这是一个更加精妙,也更加冒险的尝试。他不再直接对抗,而是在对方建立的实验框架内,悄悄埋下一颗属于生命本身的、不可控的种子。
做完这一切,川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道味核心上的琉璃光泽都黯淡了几分。
他抬起头,望向那依旧被无形注视着的天空。
他知道,自己刚刚又在悬崖边踏出了一步。
种子已经播下,它会在真实与镜像的土壤中,分别长出什么?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观察者”,是会察觉到这细微的“污染”,还是会将其视为实验环境中一个有趣的、新的“环境参数”?
夜更深了,小院寂静无声。
但在那无形的规则层面,真实与镜像的“对照实验”,仍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而一股微弱的、代表着生命韧性的“意味”,已如同极细的菌丝,开始在两片土壤中,同时缓慢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