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白北上的第三天,金陵城的天,变了。
一股看不见的寒流,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座城市的布匹行业。
风暴的中心,直指泰合商号,以及那件刚刚封神、引得无数权贵追捧的冬日神物——云裳。
金陵城四大布商,李、王、张、赵,这四家盘踞金陵数十年,根深蒂固的老字号,在一夜之间,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联手推出了他们的新款冬衣。
名字起得一个比一个雅致。
“锦云袍”、“暖玉裘”、“飞雪衫”。
但明眼人一看,无论是款式、材质,还是那独特的缝制方式,无一不是在拙劣地模仿着“云裳”。
唯一的区别,是价格。
泰合商号一件普通款的“云裳”,最低售价也要三百两白银。
而这些仿冒品,最高售价,不过三十两。
整整十倍的差价!
这已经不是在竞争了,这是在用钱,活活砸死你!
“听说了吗?王记布庄的‘锦云袍’,今天开卖,三十两一件,买一送一!”
“张记的‘暖玉裘’更狠,直接二十五两,还送一匹上好的丝绸!”
“泰合商号这次是碰到硬茬子了,这价格,谁顶得住啊!”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那些之前因为价格太高而对“云裳”望而却步的普通富户和小康之家,瞬间沸腾了。
泰合商号的门槛,他们迈不进去。
可王记、张记的门槛,他们踏平了!
短短一天之内,四家布商的仿冒品,卖出了数千件之多。
而另一边,泰合商号的铺面,则是门可罗雀,冷清得能听见伙计扫地的声音。
更致命的,是伴随着降价而来的,一则恶毒至极的流言。
“哎,你们听说了没?泰合商号的‘云裳’,里面的绒毛,根本不是什么鹅绒!”
一个在茶馆里喝茶的“客人”,压低了声音,对着周围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那是什么?”立刻有人好奇地凑了过来。
“是鸡毛!鸭毛!还是那种从死鸡烂鸭身上拔下来的!”那人说得绘声绘色,脸上满是嫌恶,“那绒毛里,又是屎又是尿,还有各种虫卵!穿在身上,当时是暖和,可过不了几天,就要得恶疮,浑身流脓,活活烂死!”
“我的天!这么恶毒?”
“谁说不是呢?我三叔家的二侄子,就在泰合商号的工坊里干活,亲眼看见的!现在全城闹瘟疫,就是因为他们家那不干净的衣服引起的!官府都快要来查封了!”
这则流言,比降价还要恐怖。
它像一滴墨汁,滴入了一碗清水,迅速将“云裳”这件神物,染得漆黑一片。
恐慌,开始蔓延。
一些已经买了“云裳”的富户,半信半疑之下,开始派人上门退货。
泰合商号的账房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东家!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个管事急得满头大汗,将一本退货记录重重拍在桌上,“这才一天,我们就退出去三百多件!退回来的银子,都快堆成山了!再这么下去,我们之前赚的钱,全都得赔进去!”
“是啊东家!现在外面都在骂我们是黑心商人,卖瘟鸡毛!再不想办法澄清,我们泰合商号的招牌,就全毁了!”
“都怪那南宫公子!他一走,这些牛鬼蛇神就全跳出来了!他要是还在,哪轮得到这些宵小之辈猖狂!”
所有的矛头,最终都指向了那个稳坐主位,始终一言不发的苏不予。
自从南宫白离开,将金陵这盘棋交给他之后,苏不予便成了泰合商号名义上的最高决策者。
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围攻,他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喝着茶,脸上没有半分焦急。
这份镇定,让一众管事们看得更加焦心。
“苏东家!您倒是说句话啊!”
苏不予缓缓放下茶杯,抬起眼皮,扫了众人一眼。
那双锐利如刀的眸子里,平静无波。
“慌什么。”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账房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
这是南宫白临走前,亲手交给他的。
“若遇强敌围攻,金陵布商联手发难,便可拆开此囊。切记,依计行事,不得有误。”
当时,苏不予还觉得南宫白有些小题大做。可现在,他不得不佩服,那个年轻人的谋算,已经到了未卜先知的地步!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拆开了锦囊。
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纸条上,也只有寥寥数行字。
苏不予只看了一眼,他那张冷峻的脸上,便抑制不住地,浮现出一抹古怪的、哭笑不得的、却又充满了极致敬佩的笑意。
疯子!
公子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些计策,也只有他这种疯子,才想得出来!
“传我命令!”苏不予将纸条收好,站起身,那双眸子里,重新燃起了熊熊的战意。
“第一,从今天起,泰合商号,关门谢客,对外就说,东家我被吓破了胆,准备变卖家产跑路了。”
“第二,通知乞门所有兄弟,给我把一句话,传遍金陵城的每一个角落!”
“第三……”苏不予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去城里最好的绣庄,给我请五十个手艺最好的绣娘来!我有大用!”
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命令,听得所有管事都傻了眼。
关门?跑路?传话?请绣娘?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位苏东家,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然而,苏不予没有给他们任何解释的机会,只是用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照做。”
第二天,金陵城里,怪事发生了。
原本已经乱成一锅粥的舆论风向,突然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大街小巷,茶馆酒肆,到处都有人在传唱着一句极为通俗,又极为扎心的话。
“一分价钱一分货,贵人自有贵人福!”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般,迅速盖过了所有关于“瘟鸡毛”的流言。
一开始,人们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直到,金陵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上演了一出让所有人都毕生难忘的“活戏”。
那是一个寒风呼啸的清晨。
一个穿着王记布庄“锦云袍”的富家公子,坐着马车,在一众仆人的簇拥下,意气风发地准备去访友。
可马车还没走过街口,那公子哥突然“阿嚏”一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随即浑身哆嗦起来,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青紫。
“冷……好冷……”他裹紧了身上那件看起来颇为厚实的“锦云袍”,牙齿却依旧上下打颤,抖得跟筛糠一样。
“快!快给本公子加件衣服!这破玩意儿一点都不顶用!冻死我了!”
仆人们手忙脚乱地从马车里又拿出两件厚厚的皮裘,七手八脚地给他披上,那公子哥才缓过劲来,一张脸却早已冻成了猪肝色。
这一幕,被街上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这时,另一头,一辆更加奢华的马车缓缓驶来。
车窗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掀开,露出了车里人的半张脸。
那人,同样穿着一件冬衣,却是货真价实的,泰合商号的“云裳”。
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唰”的一下打开,慢悠悠地扇着风,脸上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惬意表情,仿佛这刺骨的寒风,于他而言,不过是夏日里的一缕清风。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看见没?那边那个,穿的就是三十两一件的仿货,冻得跟孙子似的!”
“再看这位爷,穿着正品‘云裳’,大冬天还在扇扇子!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一分价钱一分货,贵人自有贵人福啊!看来老话说的果然没错!”
人群中,几个由乞丐假扮的“路人”,恰到好处地带起了节奏。
舆论,瞬间反转!
这出“双簧”,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在金陵城各个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版本,反复上演。
有穿着仿冒品被冻感冒的官员家眷。
有穿着仿冒品在雪地里摔了个狗吃屎的纨绔子弟。
甚至还有一个穿着仿冒品去秦淮河听曲,结果被姑娘们嘲笑是“冒牌货”的富商。
一时间,那些廉价的“锦云袍”、“暖玉裘”,成了全金陵城的笑柄。
穿上它,非但不能彰显身份,反而像是在脑门上贴了个标签——“我是穷鬼,我穿不起正品”。
那些跟风购买了仿冒品的富户们,肠子都悔青了。他们宁可把衣服烧了,也不敢再穿出门去丢人现眼。
王记、李记等四家布商,彻底傻眼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精心策划的价格战和舆论战,怎么就这么被一句莫名其妙的顺口溜,和几场滑稽的“街头偶遇”,给破得干干净净?
他们想降价处理库存,却发现根本无人问津。
想再掀起“瘟鸡毛”的流言,却被“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句话,怼得哑口无言。
是啊,人家泰合商号的东西就是贵,但人家质量好啊!你便宜,可你便宜没好货啊!
就在四家布商焦头烂额,被堆积如山的库存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时,苏不予,又祭出了南宫白锦囊里的,第二个杀招。
泰合商号,重新开业。
但这一次,他们不卖成衣。
他们只接受——高级定制!
一张巨大的榜文,被贴在了泰合商号的门口,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大字,瞬间吸引了全城的目光。
“云裳之上,更有天衣。泰合商号,承蒙楚王殿下厚爱,特为其量身定制‘天鹅绒金线龙纹’至尊款云裳一件。为感念王恩,即日起,开放‘高级定制’服务,每日仅限三单,起价,一千两白银!”
轰!
整个金陵城,再次被引爆!
云裳之上,还有天衣?
楚王殿下都定了?
起价一千两?
这已经不是衣服了!这是身份!是地位!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无上荣光!
前一秒还在为买不起三百两的“云裳”而苦恼的富人们,这一刻,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要搞到一件定制款!
哪怕只是最普通的定制款!
泰合商号的门槛,再次被踏破了。
这一次,来的甚至不是管家,而是各大豪门的家主,甚至是一些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形富豪。
他们挥舞着银票,像疯了一样,争抢着那每日仅有三个的名额。
至于那四家布商?
他们已经被所有人遗忘了。
王记布庄内,王掌柜看着库房里堆积如山,如今连送人都没人要的“锦云袍”,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直挺挺地昏死过去。
泰合商号的二楼,苏不予凭窗而立,看着楼下那片疯狂的人潮,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舆论造势,品牌升级。
公子留下的这两招,看似简单,却招招都打在了敌人的七寸上。
不与你争一城一池之得失,而是直接提升 自己的维度,让你连跟我交手的资格,都没有。
这,才是真正的降维打击!
他收回目光,望向北方那片辽阔的天空,眼神中,满是敬佩与向往。
“白门主,这金陵城,我给你守住了。”
一声轻语,消散在鼎沸的人声之中。
云裳风波,就此平定。
泰合商号的围城之困,被一招巧计,轻松破解。
而它的传奇,才刚刚,进入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