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女子从棺材中缓缓坐起，舒展了一下身体，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歪了歪头，眨了眨眼。
大殿内，除了那三百具静默如死的青铜甲胄，空无一物。
若非要找出有人来过的痕迹，大概就只有那扇不知何时被打开、又被岩柱抵住一侧而无法关拢的大门。
稍早之前——
“退！”
阵法光纹破碎的刹那，林七夜一把抓住身旁哥哥的手腕，低声喝道。
所有人立刻后撤，迅速收缩阵型。
这口棺材完全是个黑箱，连精神力都无法穿透，谁又能保证棺壁上的图案与文书所写是真是假？
万一里面镇压的是未知的神秘生物呢？
林介也抬手一挥，那无源之光应势回缩，光芒的边缘恰好与两侧甲胄间的过道宽度齐平。
永夜之帷的内部与外部时空是相互隔开的，外界别说看到内部，就算走到结界范围内，只会来到真实的时空。
于是，双方就这么在大眼瞪小眼中，玩起了“我们看得见你，你看不见我们”的游戏。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现在怎么办？”沈青竹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压得极低，“难道要在这儿陪她站到天荒地老？
“别问我……”林介的眼神一片空洞，声音里透着一丝绝望，“我怎么会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我的，自己心里没数吗？”
众人:“……”
是哦，这一路上遇到的人基本都和他有守夜人这层关系，差点忘了，这位无所不能的大佬，在这方面，连开口跟陌生人找个共同话题都困难。
他认识他们的方式，要么是委托关系，要么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再要么……就是把自己包装成隐性疯批，钓人上钩。
虽然在集训营里情况是有些改善，但是让他跟一个才被自己掀了棺材板的古人去寒暄，那还是太超过了……
眼看话题即将重新陷入死循环，林七夜深吸一口气，走出了结界。
“女士，我们无意冒犯，请问……”他回忆着林介平时的万金油寒暄风格，试探着开口。
呆不呆的先不说，至少不容易得罪人。
见到空气里突然走出个人来，那少女似乎吓了一跳，随即轻声问道：“现在……是两千年后吗？”
这下轮到林七夜愣住了：“你在进入棺材之前，就知道自己会去往哪里？”
“嗯，”少女缓缓起身，走下石台，双手拢进袖中，“除了名字之外，我只记得这个。”
失忆梗？
有点蹊跷。
而且，说不定……
借着斗篷与少女宽大衣袖的遮掩，林七夜不动声色地在自己和少女的手腕上分别缠上了一根金线。
【我们以前，或者说，我和我哥未来是不是认识你？】他通过这对金线问道。
【嗯，我们确实是认识的。】少女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在意识中回应。
【证据。】
【你叫林七夜，你有个十岁外表的哥哥叫林介，他长大后叫墨九丘，棺材里有一朵柔灯铃】少女回道【你哥哥说，那是只有他自己培育出来的花种——以及，你寒暄的套路是模仿你哥哥的。】
【停！】林七夜的心音不自觉带上几分羞恼:【后面那句可以不用说……】
从林介长大后是墨九丘这句话开始，林七夜便信了大半，柔灯铃这个名字一出，更是近乎打消了所有怀疑。
这种花和去年林介在他的生日蛋糕里用的久雨莲是一个世界的产物，花语是离别与重逢的心愿。
这种他印象并不深刻的东西，也很难通过刻意读取记忆在短时间内获知。
林七夜平复了一下心情:【那你继续演失忆？】
【没问题。】少女的心声中多了几分俏皮。
“好吧……”林七夜收回金线，故作遗憾的叹了口气，“不知道女士的名字是……”
“我叫迦蓝。”
……
“那个……聊得怎么样了？是自己人吗？”
就在林七夜与迦蓝完成这无声交流的下一秒，百里胖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从【永夜之帷】的范围内探出半个身子。
他这一出声，瞬间打破了殿内微妙的气氛。迦蓝仿佛受惊般后退半步，袖袍微拂，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警惕与茫然望向百里胖胖，以及他身后逐渐显露出身形的其余队员。
林七夜心中暗赞一声反应真快，面上却不动声色，侧身对围拢过来的队友们解释道：“她叫迦蓝，目前似乎失去了大部分记忆，但能确定对我们没有恶意。至于具体身份……”他目光转向一旁的林介，通过精神种子将刚才通过金线交流的心音告知了兄长。
林介的视线在迦蓝身上停留片刻，又以精神力扫过棺中那朵花瓣浅紫、宛如新摘的铃兰。
确认是柔灯铃无疑，
他随即点头，为她的身份下了定论：“是不朽没错。她应该就是文书里记载的那个人。”
听到林介拍板确认，众人放下心来。
“既然不是敌人，那就回到正题吧。安卿鱼看向李德阳，“李队长，来到这里之后，你有什么感觉吗？”
“预感比之前强烈多了，”李德阳毫不犹豫地回答，“源头似乎还在更深处。”
“那我们恐怕还是得继续前进。”林介眯起眼睛，“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背后的推手却始终不肯现身，也不愿收手。不把那搞鬼的东西彻底解决，恐怕李队长回去之后也免不了被继续纠缠，最坏的可能性，是李队长无意间被利用，放出什么更危险的东西。”
百里胖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小声嘀咕：“更、更危险的东西？”
“蚁后在被我炸伤之后，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往这边跑了。”林七夜回忆了一下之前的画面，“也就是说……”
“她笃定这里的东西一定可以护她周全，而且是经过多次实践证明的真理。”林介接过话头。
一个能被海境当成“靠山”的东西，其危险程度不言而喻，如果这东西真的被放出来……
李德阳深吸一口气，粗糙的手掌无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眼神却异常坚定：“去。必须去。既然它找上我，说明这事只有我能了结。我不能留着这个隐患，给以后的队员，给安塔县带来危险。”
他看向这支预备队的每一个队员们，最终将目光停留在兄弟俩身上:“从走进那扇青铜门开始，后面发生的事情已经和你们的任务内容无关了。
回去吧，把这里的事上报总司令，申请派遣一支正式的特殊小队来处理。”
但最先回答他的，是一个清脆的响指。
“帮人帮到底，林介那家伙言传身教。”沈青竹放下打响指的手，“而且，我们可不想出第一次任务就灰溜溜的逃回去。”
曹渊则唤起禁墟，用自己的“疯魔”形态表明了态度。
百里胖胖脸上的惧怕虽然没有消退，却也没有说出一句认怂的话。
“理性告诉我，现在最好撤退。”安卿鱼故作无奈地叹气，“可我那该死的求知欲……不允许我离开啊。”
“李队长，”林七夜上前一步，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哥哥，朝他眨了眨眼，“史上最强后援单位就在这儿。您就算不信我们，总该信得过‘小竹杠精’这个金字招牌吧？”
李德阳怔了怔，目光扫过眼前这群年轻人坚定的脸庞，最后落在林介那双平静的眼眸上。他忽然笑了起来，眼角挤出几道深深的皱纹：“好，那就信你们一回。不过真遇到危险，记得让我这个老家伙顶在前面。”
林介不置可否。
反正有他的不朽在，让谁顶在最前面都是一样。
“那就出发吧。”林七夜重新从储物空间中取出斩白。
终于完成了最重要的决定后，林七夜将目光转向迦蓝:“女士，你是和我们一起，还是先回地面等我们——这里对你来说毕竟是两千年后，很多东西需要重新了解，这一点我们可以提供帮助。”
“我跟你们一起去。”迦蓝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么，事态紧急，自我介绍的事也只好推后。”林介一边回应，一边将不朽加持给没有到加持的队友。
“那个……”一只来自女生的小手缓缓举起，“你这个……也是不朽吗？”
“对。”大概猜到迦蓝为什么要明知故问，林介点了点头。
“那能帮我保存个东西吗？”迦蓝悄悄地棺材中两千年前就已经不朽化了的柔灯铃收进口袋，轻拍脑门，小跑向大殿角落的木架，取来一柄浅黄色硬木弓和一箭筒的箭支，然后将木弓捧出。
“是很重要的东西？”
“嗯！”
“好。”又是一点金光飞出，落在木弓上，无源的光芒在下一刻重新笼罩了众人。
【永夜之帷】？
迦蓝恍然大悟。
怪不得刚才这几个家伙是从空气里走出来的。
“不必紧张，这个结界是之前我们隐藏的时候用的，简单来说，就是让外面的东西看不到里面，也进不来。”林介的声音适时响起。安抚了伽蓝适时表现出的警惕。
非常的滴水不漏。
……
酆都六天宫再往后，目的地便只有一个，那就是酆都大帝的帝宫。
那是一座浮在半空中的宫殿，十块石板悬空化作台阶，朱红的殿体，漆黑的大门，与六天宫的颜色完全反了过来。
阶梯上。
李德阳站在第四块石板上，周围空无一人，哪还有预备队和迦蓝的身影？
“一定要这么急吗……”他苦笑道，“老爹和婷婷还在等着我回去呀……”
但双脚却没有停下，第五块石板。
咚——！！！
“我只想好好守着这座城市，只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然后像所有的守夜人一样，为了万万人死去……可成为了你后，我还是我吗？”
第六块石板
咚——！！！
更多的记忆碎片涌入，模糊的悲鸣也逐渐明晰。
“求求你……我不想变成厉鬼……”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哪怕只有我的孩子也好……”
他释然了。
是了，这座城里的冤魂，也是万万人，也要有人来救。”
他轻柔的从口袋中掏出一枚纹章，属于他的守夜人纹章。
目光在上面停留许久，仿佛要将这枚文章的模样最后一次彻彻底底留在自己的记忆中。
最后，他的手指在纹章下轻轻一弹。
叮——！！
这枚刻有他名字，陪伴了他20年的纹章翻飞而起，映出石板上的人，和石板下的城。
最终落入万丈深渊。
“属于我的时候到了……”
他不再犹豫，用最快的速度踏上第七，第八，第九块石板。
直到最后一块石板也被踏足。
咚咚咚咚——！！！
就像一场庆典的礼炮。
“——恭迎大帝回归！”
所有尚存人性的鬼魂齐齐大喊。
一场只有李德阳能听到的无声狂欢。
而站在第十块石阶上的李德阳，已然平静如水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似乎出了些意外。
但意外本身并不糟糕。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带着无奈的弧度。
“也罢，
李德阳时候未到……
但酆都大帝，
仍要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