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稿的诞生，让“晚月文化”的创业蓝图完成了最核心的一块拼图。
然而，苏晓晓很快就发现，将“精神污染”从电脑屏幕，变成能穿在身上、拿在手里的实体产品，这中间，隔着一条名为“供应商”的东非大裂谷。
作为公司的首席运营官，寻找靠谱的生产厂家，自然成了她的首要任务。
凭借着她那超强的技术宅搜索能力，苏晓晓很快就在网上筛选出了几家看起来非常“高大上”的定制工厂。它们官网做得精美无比，宣传语里充满了“新锐”、“潮流”、“赋能Z世代”等时髦词汇，看起来和她们“晚月文化”的气质，简直是天作之合。
苏晓晓信心满满地拨通了第一家工厂的电话，还特意开了免提，让林晚一同参谋。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一个字正腔圆、听起来就充满智慧的男声。
“您好，这里是‘创世纪未来’定制工坊，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您好，”苏晓晓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一点，“我们是‘晚月文化’，我们有一批原创设计，想要定制一批文创产品，主要是t恤和帆布袋。”
“原创设计？”对面的男声似乎来了兴趣，“可以具体说一下你们的设计理念吗？我们的合作模式，是非常超前的。”
苏晓晓深吸一口气，开始背诵她和林晚准备好的话术：“我们的核心理念，是为当代年轻人提供情绪价值，我们的产品，是他们赛博精神状态的实体化延伸……”
她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男声就激动地打断了她。
“实体化延伸！这个词用得太好了！我们懂！我们完全懂！”
“我跟您说，我们‘创世纪未来’，做的就不是简单的印花t恤！我们这个，是基于区块链技术的NFt实体化产品！每一件t恤，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哈希值，可以链接元宇宙！您穿的不是衣服，是一个数字身份的象征！未来，您穿着我们的t恤，可以直接进入我们在虚拟世界里搭建的潮流社区……”
对面的男人，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一个宏大无比的、充满了各种听不懂的高科技词汇的商业故事。
林晚和苏晓晓，举着电话，面面相觑。
两人听了足足十分钟，从“区块链”听到“去中心化”，从“元宇宙”听到“web3.0”，感觉自己的大脑，被强行进行了一次元宇宙级别的cpU。
最后，林晚终于忍不住了，她对着话筒，问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所以……你们印一件t恤，多少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
片刻之后，那个充满智慧的男声，用一种带着几分不屑的语气说道：“这位女士，我们谈论的是未来，是生态，是价值共识，您……怎么能只关心钱呢？格局，要打开。”
林晚默默地对着苏晓晓，做了一个“拉黑”的手势。
苏晓晓果断地挂掉电话，将这个号码拖入了黑名单。
“骗子。”姐妹俩异口同声地得出了结论。
第一次尝试，失败。
稍作休整后，苏晓晓又联系了第二家工厂。这家工厂的官网，主打“可爱”、“萌系”风格，看起来靠谱多了。
接电话的是一个声音甜美的客服小姐姐。
苏晓晓这次学乖了，开门见山，直接将她们的设计稿打包发了过去。
“小姐姐，您好，这是我们的一些设计稿，想问一下能不能做？”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苏晓-晓甚至能听到小姐姐那边，传来了几声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过了许久，客服小姐姐才用一种极其委婉、极其小心翼翼的语气，开口说道：
“亲……咱们这个设计……是不是有点……太超前了？”
“还好还好，我们走的就是这个风格。”林晚在一旁抢答。
“嗯……是这样的亲，”客服小姐姐的声音，听起来快要哭了，“咱们这个……翻着白眼的土豆，还有这根……正在流泪的香肠……它的寓意，可能……可能有点深刻，我们这边……不太好把握。”
“要不……亲，您考虑一下，换个方向？”小姐姐开始努力地推销，“我们这边，有很多非常可爱的猫猫狗狗的设计版权，销量都特别好！你看，这个揣着小手手的猫咪，还有这个吐着舌头的柴犬，都特别治愈……”
“不用了，谢谢。”苏晓晓礼貌而又坚定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第二次尝试，再次失败。
网络渠道，似乎走不通了。这些传统的供应商，要么是想骗她们钱的“未来人”，要么是无法理解她们“精神污染”美学的“正常人”。
“看来，我们只能线下出击了。”林晚拍板决定。
通过林子昂的关系，她们拿到了一个据说是专门给一些独立设计师品牌做代工的服装厂地址。
两人按照地址，打车来到了市郊的一个工业园区。
然而，当她们站在那栋挂着“俏夕阳服装加工厂”牌子的三层小楼前时，两人都感觉……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厂房里，没有机器的轰鸣声，反而传出了一阵阵……节奏感极强的、充满了迪斯科风味的广场舞神曲。
两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推开了工厂虚掩的大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们当场石化。
所谓的工厂车间，根本没有缝纫机和流水线，而是一个巨大的、铺着红色地毯的排练厅！
几十位穿着统一的、镶满了亮片的、颜色鲜艳得能闪瞎人眼的演出服的大妈，正在一位领舞大爷的带领下，挥舞着红色的绸扇，跳得热火朝天，激情四射！
这哪里是什么服装加工厂？这分明就是一个老年大学的舞蹈排练现场！
就在两人准备悄悄溜走的时候，一位眼尖的、烫着一头时髦卷发的大妈，发现了她们。
“哎呀！快看！新来的模特到了！”
大妈一声高呼，音乐声戛然而止。几十双充满了热情与好奇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门口的林晚和苏晓晓身上。
“快进来快进来！”卷发大妈不由分说地，就将两人拉了进来，“哎呦，这俩姑娘，长得真俊！个子高，盘靓条顺，一看就是跳舞的好苗子！”
“不是的阿姨，我们……”苏晓晓试图解释。
“别害羞嘛！”另一个胖乎乎的大妈，直接往她们手里，塞了两件同样闪闪发光的演出服，“快，换上试试！这是咱们舞蹈队的新队服，下周就要去社区汇演了，正缺两个领舞的呢！”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对于林晚和苏晓晓来说，简直就是一场魔幻现实主义的噩梦。
她们被一群热情得无法抗拒的大妈们，硬是按着头，换上了那身充满了年代感的、镶满亮片的广场舞演出服。
然后，她们一人手里被塞了一块红色的手绢，被推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随着《最炫民族风》的音乐再次响起，她们被迫在几十位大妈的“慈爱”注视下，跟着领舞大爷的节奏，笨拙地、毫无灵魂地，转起了手绢，跳了一段……原汁原味的东北二人转。
当音乐终于结束时，两人早已是身心俱疲，灵魂出窍。
她们趁着大妈们中场休息的间隙，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那个充满了热情与亮片的“魔窟”里，逃了出来。
两人筋疲力尽地瘫在工厂外的马路牙子上，看着对方身上那件还来不及脱下的、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演出服，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苏晓晓生无可恋地仰望着天空，感觉自己的创业梦想，正在被现实无情地碾压。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同样一脸麻木的林晚，用一种带着哭腔的、无比绝望的语气说道：
“我觉得，我们的商业帝国……”
“可能……要卡在生产环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