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的自动门在陆珩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的纷扰与内部沉滞的空气短暂隔绝。青鸾躺在病床上,尽管身体依旧被透支后的虚弱感包裹,但大脑却因为内部泄密事件的消息而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锐痛。
信任的裂痕,如同投入静湖的墨滴,迅速扩散,污染了之前因并肩作战而建立的、来之不易的默契与安宁。她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玄龟教授那位年轻助手腼腆的笑容,以及白鸦小队成员在枪林弹雨中坚毅的背影……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看谁都似乎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阴影。
这种无声的煎熬持续了大约两个小时。期间,有医疗官进来为她检查身体,补充营养液,但所有人都行色匆匆,眼神接触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距离感。基地内部“静默”协议带来的低气压,已然弥漫到了每一个角落。
就在青鸾试图通过冥想强制自己休息时,医疗舱的通讯面板亮起,传来了集合通知——并非全体会议,而是仅限于“烛龙”项目最高核心层(包括她)以及内部审查组负责人的紧急会议。
该来的,终究来了。
青鸾在医疗官的协助下,坐上了电动轮椅,被推往基地核心区域的简报室。一路上,通道内异常安静,偶尔遇到的工作人员也都面色凝重,低头快步走过。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几乎让人窒息。
简报室内,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人不多,但分量极重。陆珩坐在主位,面沉如水。玄龟教授坐在他左侧,一向温和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霾,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白大褂的衣角。白鸦站在陆珩右侧稍后的阴影里,如同沉默的礁石,但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内部审查组的负责人,一位表情刻板、眼神锐利的中年女性,坐在陆珩对面。另外还有两位参与制定了“补天”行动计划的高层官员。
青鸾的轮椅被推到她惯常的位置,恰好位于陆珩的视线范围内。
会议没有寒暄,直接由审查组负责人开始汇报。她的声音如同机器般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字字如刀:
“经初步核查,‘绣坊’掩护点信息泄露事件,信息源锁定在A-7级权限及以上流通环节。所有直接接触过该信息的人员,包括在座诸位,均已接受初步背景与通讯排查。目前,唯一发现的异常点,集中于玄龟教授团队成员,助理研究员赵明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玄龟教授身上。
老教授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低下了头。
审查组长继续道:“赵明远无法合理解释其终端在敏感时间点的异常外部访问行为。其声称的‘学术资料查询’理由,与访问路径及跳转节点存在明显逻辑冲突。目前,该人员已被暂时隔离,进行进一步询问。”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青鸾身上片刻,又移开:“但必须指出,现有证据仅为间接关联,无法直接证明赵明远就是泄密者,也无法排除其他潜在漏洞或更高明手段的可能性。内部威胁警报等级,维持‘橙色’。”
简报室内一片死寂。虽然没有明确指向任何人,但“橙色”警报意味着,在座的每一个人,理论上都仍存在嫌疑。那种被无形目光审视、被潜在危险包围的感觉,足以让最坚强的人感到不安。
一位高层官员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带着焦躁:“陆长官,‘补天’行动正处于关键阶段!云城节点刚稳定,全球还有其他多个节点面临威胁!在这种时候内部出现问题,我们该如何推进?每一步都可能被敌人看在眼里!”
另一人也附和:“是否应该暂缓后续行动,优先进行彻底的内部肃清?否则,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暂缓行动?青鸾的心提了起来。“夜皇”和“黑日计划”不会给他们停下来清理内部的时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珩,缓缓抬起了手,制止了可能的争论。
他站起身,目光如同冷电,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青鸾身上。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仿佛能承载万钧重担的沉稳,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内部审查,必须继续,也必须更加深入。任何隐患,都不能放过。”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稳定人心的力量,“但是,‘补天’行动,绝不能停止!”
他向前一步,双手撑在会议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敌人希望我们自乱阵脚,希望我们因为猜疑而裹足不前!如果我们停下,就正中了他们的下怀!云城的胜利告诉我们,我们有能力在正面战场击败他们!现在的内部问题,是另一个战场,我们不能因为一个战场出现迷雾,就放弃另一个已经找到突破口的战场!”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语气斩钉截铁:
“在这里,我,陆珩,以‘烛龙’项目总负责人的身份,做出以下决定——”
“第一,内部审查由审查组独立进行,不受任何行动部门干扰,我赋予你们最高调查权限,但必须保证效率与精准,不得扩大化,不得影响核心科研与作战体系的正常运转!”
“第二,‘补天’行动第二阶段,按原定计划,即刻启动!目标,锁定名单上下一个高风险节点!”
他的目光最终回到青鸾身上,那眼神中不再有审视,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基于理性判断和过往无数次验证后的信任:
“第三,青鸾,林晚意同志,继续担任‘补天’行动核心技术负责人,拥有‘龙睛’权限赋予的一切职能!她的判断与指挥,在技术层面,拥有最高优先权!”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在内部泄密嫌疑尚未完全排除,甚至连青鸾本人理论上也仍在嫌疑名单上的情况下,陆珩竟然如此公开地、毫无保留地再次确认并强化了她的核心地位与权限!这无异于一场豪赌,一场将整个行动乃至更多东西,押注在他对青鸾个人判断之上的豪赌!
玄龟教授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复杂。白鸦的瞳孔微微收缩,但站姿依旧如松。那两位高层官员张了张嘴,似乎想反对,但在陆珩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最终没有出声。
青鸾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口涌向四肢百骸,冲散了之前弥漫在心头的寒意与阴霾。她看着陆珩,看着他那双承载着巨大压力却依旧坚定的眼睛,鼻腔有些发酸,但更多的是汹涌而出的责任与决心。
他这是在用他自己的权威和信誉,为她做担保,为她扫清可能因怀疑而产生的障碍!这是在信任出现裂痕的黑暗中,强行点亮的一盏灯塔!
她深吸一口气,推动轮椅,让自己完全直面陆珩的目光,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澈而坚定,如同经过淬火的寒钢:
“青鸾,收到!必不负所托!”
没有过多的言语,但这一句承诺,重若千钧。
陆珩看着她,微微颔首。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信任、期待、托付,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唯有他们二人能懂的慰藉。
“会议到此结束。各部门,按照既定计划,行动!”陆珩下达了最终指令。
众人神色各异地起身离开。审查组长面无表情地收起资料。玄龟教授深深看了陆珩和青鸾一眼,叹了口气,步履略显蹒跚地走了出去。白鸦在经过青鸾身边时,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目光在她脸上掠过,随即恢复冷硬,大步离开。
简报室内,很快只剩下陆珩和青鸾。
陆珩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低沉了几分:“压力会更大。”
“我知道。”青鸾仰头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闪躲,“但总有人要顶着压力前行。”
陆珩沉默了片刻,忽然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小得几乎不存在,却瞬间软化了他脸上过于冷硬的线条。
“尽快恢复。新的战场,在等你。”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简报室。
青鸾独自坐在空旷的房间里,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因为那份沉重的信任而激烈跳动的心脏。
信任的裂痕或许依然存在,但有人用行动,在那裂痕之上,架起了一座更加坚固的桥梁。
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快地站起来,用行动和结果,去证明这份信任,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