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区地下基地,医疗中心,最高级别监护室外。
林浩然蜷缩在冰冷的金属长椅角落,像一只被雨水打湿后无家可归的幼犬。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肮脏破旧的衣服,血迹和尘土混合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几名全副武装的“壁垒”队员如同雕塑般守在不远处,他们的目光偶尔扫过他,不带任何情感,只有冰冷的审视。
他没有勇气去问姐姐的情况,监护室那扇紧闭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门,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他隔绝在外。里面正在进行的,是一场他无法想象、也无力参与的生死争夺。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炭火上煎熬。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工厂里的一幕幕——青鸾冲破牢笼时决绝的眼神,挡在他身前时那单薄却坚定的背影,被能量箭矢击中时喷涌的鲜血,以及最后倒在地上,用尽最后力气划出的那个“走”字……
“都是因为你!”
“你这个灾星!”
“滚!”
他曾经对她吼出的那些恶毒字眼,此刻如同无数把淬毒的匕首,反过来狠狠刺穿他自己的心脏,带来钻心蚀骨的疼痛。他用力抱住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试图用物理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悔恨和愧疚。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富有节奏,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林浩然下意识地抬起头。
陆珩走了过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深色制服,肩章上的暗纹在廊顶冷光的照射下流转着微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他没有看林浩然,目光径直落在那扇紧闭的监护室门上,仿佛能穿透金属,看到里面的情形。
白鸦从另一侧走来,他换下了破损的作战服,但脸上的疲惫和尚未散尽的戾气依旧清晰可见。他站在陆珩身侧,低声汇报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林浩然听不清,但他能看到白鸦紧蹙的眉头和眼神中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重。
汇报完毕,白鸦退到一旁,和那几名队员一样,沉默地站立,如同守护着最重要的珍宝。
陆珩这才缓缓将目光转向林浩然。
那目光很平静,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明显的厌恶。但就是这样平静的目光,却让林浩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自己内心所有的阴暗、自私和不堪,都被这双眼睛看了个通透。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对视。
“她情况怎么样?”陆珩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问的却是林浩然最害怕面对的问题。
“我……我不知道……”林浩然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头埋得更低。
陆珩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沉默本身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审判。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陆珩才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林浩然的心上:
“她本可以不去的。”
林浩然浑身一颤。
“总部下达的命令是‘不予理会’。”陆珩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她是‘龙睛’,是‘烛龙’项目的核心,她的价值,关乎的是亿万人的存亡,远非个人情感可以衡量。理智上,她最正确的选择,是留在‘葬神山丘’,完成节点摧毁任务,然后安全撤离。”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块巨石,砸得林浩然喘不过气。
“但她去了。”陆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浩然的灵魂,“穿越了足以撕裂常规物质的能量洪流,承受了远超身体负荷的伤害,只为了一个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恨不得她立刻去死的……弟弟。”
“甚至在最后,在你因为恐惧和怨恨而瘫软在地,几乎断绝最后生机的时候,是她,用本已濒临崩溃的身体,为你挡住了致命的攻击。”
陆珩微微停顿了一下,走廊里只剩下林浩然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林浩然,”陆珩第一次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你现在可以坐在这里,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不是因为你的运气,也不是因为‘夜皇’的仁慈,更不是因为你林家大少爷的身份。”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彻骨的力量:
“仅仅是因为,里面那个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她选择去救你。”
“她选择了你。”
“而你们林家,”陆珩的目光扫过林浩然惨白的脸,最终又落回那扇紧闭的门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却足以冻伤灵魂的寒意,“从头到尾,都不值得她做出这个选择。”
话音落下,走廊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浩然猛地抬起头,张着嘴,想要反驳,想要辩解,想要说点什么来维护自己那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和那可笑的世界观。可是,在对上陆珩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时,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无声的哽咽。
不值得……
这三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将他牢牢钉在了耻辱柱上。
他想起父亲林建国对青鸾的利用和冷漠,想起母亲苏婉清的偏心和指责,想起妹妹林薇薇的嫉妒和陷害,更想起自己那理所当然的怨恨和迁怒……
他们凭什么恨她?他们有什么资格恨她?
从头到尾,亏欠的人,是他们!
一直以来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世界观轰然倒塌。巨大的悔恨、羞愧和自我厌恶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从长椅上滑落,瘫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压抑而绝望的呜咽。
陆珩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监护室门口,通过专用的通讯器与内部的医疗团队低声交流。
白鸦抱着手臂,靠在墙边,冷漠地看着瘫坐在地、崩溃哭泣的林浩然,眼中没有丝毫同情。
在这里,没有人会安慰他。
他所承受的一切,不过是他和林家,早该付出的代价。
这场无声的审判,没有法官,没有陪审团,唯一的刑具,是他自己那颗终于开始苏醒的、充满悔恨的良心。
而监护室内,属于青鸾的战斗,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