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将空桶立在墙角，指尖从舌底抠出那片湿软的残页，字迹在晨光下依旧清晰。他没再看第二眼，只把纸重新贴回舌根深处，转身就走。水渍在石阶上拖出的那道痕，早已被风吹干，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当夜，他蹲在挑水桶前，指甲顺着桶底三道刻痕来回摩挲。不是回忆，是复刻。他在地上用炭条画出经脉走向，水渍顺着木纹流淌，恰好对应残诀中标注的三处死穴节点。他盯着看了半炷香，忽然起身，拎着桶直奔北谷。
试炼场的血迹已经发黑，赤睛狼妖的尸骨散落在碎石间，头颅被砸得塌陷，眼窝空洞。林宵一脚踩上它的脊椎，骨头“咔”地裂开。他盘膝坐下，五心朝天，舌底残诀默运，口诀在喉间滚了三遍，猛然张口——一道暗红气流从妖尸鼻腔喷出，直灌他口中。
剧痛瞬间炸开。
那不是灵气，是残存的妖气，狂暴如刀，顺着喉咙一路割进肺腑。他浑身抽搐，皮肤泛起青黑，血管暴起如蚯蚓游走。可他咬牙撑住，运起《赤阳锻体诀》第四重“焚脉铸骨”，硬生生将那股妖气压入经脉，以自身血气为炉，反炼为力。
骨头在响。
像是千斤巨石碾过关节，脊椎一节节发出脆鸣。他额头青筋暴突，冷汗混着血丝从鼻腔淌下，可双手死死按地，不肯倒下。体内仿佛有火在烧，烧断旧脉，烧裂旧骨，又在灰烬里重生出更硬的筋骨。
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他睁开眼，瞳孔深处闪过一丝赤芒，转瞬即逝。他站起身，活动肩颈，脖颈转动时发出炒豆般的爆响。一拳轰向身旁巨石——石裂三寸，碎屑飞溅。
淬体三阶，成！
他没回杂役院，反而扛起一担空桶，直奔千阶石梯。清晨寒风刺骨，他脱去外袍，只穿单衣，挑水而上。每一步落下，地面都微微震颤。到顶时，桶未满，他却将水泼地，冷水从头浇下，激得肌肉猛然绷紧。
校场已有人在练功。
石鼎矗立中央，千斤压底，象征宗门弟子的体魄标杆。历来只有凝元境弟子才能撼动分毫，淬体境者碰都不敢碰。一群外门弟子围着鼎指点谈笑，见林宵走来，哄笑声立刻炸开。
“哟，这不是昨儿个烧纸的林杂役吗？”
“还敢来校场？不怕执法堂请你喝茶？”
林宵不答，径直走到石鼎前，伸手抚过鼎身刻痕。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上来，他忽然咧嘴一笑：“今天，这鼎，我举了。”
全场一静。
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
“你举？林宵，你是不是烧坏脑子了？这鼎连周玄师兄当年都只推了一寸！”
“他怕是想出名想疯了！”
林宵充耳不闻，深吸一口气，双掌贴鼎底，双腿扎马，脊柱如弓拉满。他体内气血轰然奔涌，赤心印记在胸口微微发烫，一股暖流自心脉扩散，稳住翻腾的血气。
“起！”
一声暴喝，如雷炸场。
千斤石鼎竟被他单臂缓缓抬起，离地三尺！众人笑声戛然而止，眼珠几乎瞪出。
他扛鼎过肩，脚步沉稳，绕场第一圈。青砖在他脚下寸寸开裂，尘土飞扬。第二圈，他步伐未缓，反提速，每一步踏下，地面震颤如鼓。第三圈，他猛然顿步，鼎底重重砸地——“轰”地一声，周围八块青砖尽数崩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三丈！
全场死寂。
有人张着嘴，忘了合上。有人后退半步，腿在抖。
就在这时，山道上传来脚步声。
周玄站在校场入口，白衣未动，脸色却阴得能滴出水。他盯着那裂开的地面，又看向林宵，声音冷如刀锋：“好一个力拔千钧。可你这肉身，一夜之间暴涨至此，莫不是吞了妖丹？”
林宵缓缓转身，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在下巴处凝聚，滴落。
“你说什么？”
“我说——”周玄踏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你昨夜潜入北谷，吞噬妖尸残息，炼化妖气入体！此等邪法，与妖修何异？！”
校场众人哗然。
“难怪他能举鼎！原来是借了妖力！”
“妖修之体，该逐出宗门！”
林宵没动，只低头看了眼自己手掌。掌纹清晰，皮肤下血气奔涌，却无半分妖气滞留。他抬头，目光如炬：“周玄，你亲眼看见我吞妖了？”
“你不在意证据？”周玄冷笑，“昨夜北谷无人，今日你便突破，时间如此巧合，不是妖修，是什么？”
“巧？”林宵忽然笑了，“那你告诉我，赤睛狼妖是谁杀的？”
周玄一滞。
“是我。”林宵声音陡然炸开，“我一拳砸碎它脑袋，一刀剜出它心脏！我杀的妖，你倒说我成了妖？”
他猛地抬手，指向周玄：“杀妖者，岂成妖？！”
话音未落，一道威压自天而降。
长老踏空而来，袖袍一卷，扫过林宵全身。灵力探查，片刻后，他沉声道：“体内无妖气残留，经脉纯净，气血刚阳，确为正统锻体之法。此子清白。”
周玄脸色骤变：“长老，他——”
“够了。”长老打断，“能斩妖者，自有天道护持。你质疑他，不如先问问自己，为何连一鼎都未举过？”
周玄嘴唇发白，拳头紧攥，却不敢再言。
林宵站在场中，红绸带在腰间随风轻荡。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忽然仰头，声震四野：“弟子林宵，今日立誓——不靠背景，不靠施舍，只凭这身骨头，这口气，这双手！我要用实力，打碎所有偏见，证我清白！”
无人应声。
可有人低下了头。
有人避开了视线。
老杂役站在人群后，看着那裂开的地面，忽然抬起手，默默抱拳。
第二个，第三个，陆续有人抱拳。
没有欢呼，没有呐喊，可那片沉默的拳头，比任何喝彩都更沉重。
林宵没再说话，只走到石鼎前，双手一按，千斤重物竟被他单臂托起，高举过顶。他手臂青筋暴起，肌肉如龙盘绕，却稳如山岳。
“从今往后——”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锤，“谁再敢欺我杂役出身，辱我修行之路，我不靠嘴，不靠势，就靠这身骨头，一拳打碎他的牙！”
他猛然收臂，石鼎落地，震起一圈尘浪。
周玄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他想走，脚步却像被钉住。
林宵缓缓转头，盯着他，嘴角扬起一丝笑：“大弟子，下次想骂我妖修——”
他握拳，指节发出噼啪脆响。
“先问问这鼎，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