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安不再理会塞拉菲娜那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而是转身走向了那正在建设中的城墙边缘。
他伸出手,在一块刚刚砌好的巨石上拍了拍,那是一块巨大的灰色砖石,沉重、坚硬,表面还残留着高温烘烤的余温。
“过来。”
路希安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塞拉菲娜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去。
既然已经被俘虏,既然反抗毫无意义,她至少要看看这个恶魔到底想干什么,或者说,看看他是如何在这个荒谬的地方建立起这种荒谬的秩序的。
当她站在路希安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向望去。
那个刚才她看到的炎魔——这种在教会图鉴里被标记为“极度危险、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毁灭性生物。
那只炎魔这会儿正趴在一堆巨大的石料旁,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口中的火焰温度,将那些开采出来的粗糙岩石表面烘烤、融化,从而使其变得平整光滑。
旁边的凯尔文热得满头大汗,脸上还沾着灰泥,但他的神情专注,甚至因为那个炎魔递过来的石料太烫没拿起来,还被那个炎魔发出了一声类似嫌弃的嘶吼。
凯尔文只是下意识地回了一句类似“催什么催”的抱怨,然后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没有鞭打,没有惨叫,整个工地还是那么和谐,透露着一股名为“建设”的蓬勃生机。
“看到了吗?”
路希安的声音在此时适时地响起。
他指了指那个正在用火焰加工石材的炎魔。
“那家伙叫‘大红’,嗯,虽然现在身上的火焰变成灰色了,不过这名字反而更有辨识度了,它在深渊里除了喷火把其他恶魔烧成灰之外,没有其他会做的。
它的存在就是破坏,不仅破坏敌人,也破坏自己同类,但在我的领地里,它是最高效的工人,它一个人一天处理的石材,顶得上你们人类一个石匠干几个月。”
塞拉菲娜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
“这……这依然改变不了它们是邪恶的事实……”
她有些无力地反驳着,声音低得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它们只是因为畏惧你的力量才这么做……一旦失去了约束,它们就会……”
“人类不也是一样吗?”
没等塞拉菲娜说完,路希安就打断了她。
“如果没有监管,没有法律`道德的约束,难道人类就不会烧杀抢掠?人类中的某些恶人是什么样的,你应该清楚。”
他转过身,背靠着那冰冷的城墙,双手抱胸,抛出了那个让她避无可避的问题。
“客观而言,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人类、精灵还是恶魔,大部分个体在拥有力量且缺乏约束时,都会倾向于作恶,这是一种生命的劣根性,甚至恶魔大部分只会做恶,这一点我也承认。”
他的目光变得犀利。
“但是,如果一个恶魔,它没有去吞噬灵魂,没有去毁灭村庄,而是用它的力量在这里搬砖、砌墙。和一个同样在这里搬砖的人类相比,它们之间有本质的区别吗?”
“你究竟是痛恨‘恶魔’这个种族的标签,还是痛恨‘作恶’这个行为本身?”
“如果一个恶魔行善举,和一个人类行恶事,在你的天平里,究竟哪一个更该被审判?“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炮弹般轰击在塞拉菲娜的防线上。
她一直以来的理念,都是恶魔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世界的污染,净化它们不需要理由。
可是现在,那个浑身散发着高热,专心给石块加温的炎魔,和她曾经审判过的人类中的恶人,这两个形象在她脑海中疯狂碰撞。
如果按教会的律法,炎魔必须死,哪怕他还没伤害任何人,因为它是恶魔。
而那个人类若能在最后时刻忏悔,或许还能得到救赎。
这真的……公平吗?
塞拉菲娜的嘴唇微微颤抖,她的目光在那堵正在不断拔高的城墙上游离。
“如果你不能回答。”
路希安并没有逼迫她立刻给出答案,他看了一眼天色,似乎是到了该用餐的时间了。
“那就用你的眼睛去看,那个叫凯尔文的似乎适应得不错,也许你可以去问问他。”
远处传来一阵锣响,那是开饭的信号。
塞拉菲娜震惊地看到,随着锣声响起,那个炎魔率先熄灭了口中的火焰,像是完成了工作后的放松,甚至还伸出巨大的爪子拍了拍凯尔文的肩膀。
虽然那个动作差点把凯尔文拍进土里,但显然是收力了,某种程度上只是“工友”间的互动。
卡尔文踉跄了一下,骂骂咧咧地比划了一个的手势,然后两一前一后走向了分发食物的地方。
这种画面,让塞拉菲娜感到眩晕。
路希安看着她那副仿佛世界观碎了一地的样子,嘴角轻轻扬起。
而在阿纳瑞尔大陆这片被神权与陈腐规则笼罩的土地上,一旦有人开始思考“为什么”,那么离教会眼中的异端,也就不远了。
路希安转过身,衣摆在满是尘土的风中猎猎作响。
“走吧,【晨星之剑】阁下。作为一个好客的主人,我也为你准备了一份工作。既然你那么在意你的部下,当然,这不是命令,是……邀请。”
路希安的声音里依然带着那股让塞拉菲娜不喜的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