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铁炉盼铝千般苦 诚心换技万里春
五月的阳光已带着灼人的热度，县农机厂的铸造车间里更是闷热难当。柏羽蹲在散落的零件堆前，指尖捏着块变形的铝合金缸体，金属表面还带着未散尽的余温 —— 这是今天浇筑的第三十块缸体，却依旧没能逃过变形的命运。旁边的老周蹲下来，用錾子敲了敲缸体侧壁，沉闷的声响里透着无奈：“成分太杂，硅含量忽高忽低，冷却时应力一集中就变形，这料根本没法用。”
铁架上的检测报告白纸黑字格外刺眼：“铝合金纯度 78%，含杂率超标 15%，导致铸件合格率仅 60%”。陈俊英拿着刚从废品站挑回来的旧铝锅，铝皮上的油烟渍还没擦干净：“柏羽哥，咱们已经换了三批料了，从农机站的边角料到废品站的旧物件，能找的都找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 “哐当” 一声 —— 赵红兵把手里的扳手摔在地上，脸上满是沮丧：“这破材料，再浇一百次也是白搭！”
柏羽摩挲着缸体上凹凸的纹路，想起深山公社的社员们每次见到他，都要问山地拖拉机的进展。有次路过东坡地，他看见苏大叔背着半袋化肥爬坡，脚步虚浮得几乎要摔倒，嘴里还念叨：“要是机器能早点造好，你晓梅姐回来也能少遭点罪。” 心口的酸涩混着车间的热浪，让他攥紧了拳头。
当晚，柏羽就带着检测报告赶到地区农机局，王工程师看着报告叹了口气：“这是老问题了，县一级的铝材大多是回收重熔的，杂质根本除不干净。” 他从抽屉里翻出张泛黄的信纸，上面写着省农机研究所的地址，“找张教授试试吧，他们有西南铝供应的特种铝材，就是管控严，只给军工和大型国企。” 信纸末尾，王工程师特意补了行小字：“张老最看重实干，少谈空话。”
三天后的清晨，柏羽背着帆布包踏上了开往省城的绿皮火车。车票是长条型的硬纸板，边角已经磨得发毛，上面印着 “8 小时 27 分，硬座” 的字样。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他只能靠在过道的铁皮柜上，怀里紧紧抱着装图纸和样本的木盒。车轮与铁轨撞击出 “哐当哐当” 的节奏，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粗布衫，他却生怕木盒被挤坏，全程保持着弯腰护盒的姿势。
省农机研究所的红砖楼爬满了爬山虎，柏羽在传达室等了整整一上午，才见到匆匆赶来的张教授。老人戴着厚底老花镜，接过图纸时只是随意扫了几眼，可当目光落在 “轻量化缸体 + 履带式底盘” 的标注上时，脚步突然顿住了。他扶了扶眼镜，手指在 “148 公斤” 的重量数据上反复摩挲：“小伙子，你这思路很新颖，山地农机就该往‘轻、巧’上靠。”
可当柏羽提出想要特种铝合金时，张教授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行，这材料是按计划供应的，西南铝产的特种铝，连我们研究所每月都只有定量，全要优先给国企。” 他指着墙上的《物资供应管理条例》，“你一个生产队的科研小组，根本不在供应名单里。” 柏羽还想争辩，张教授已经转身走进实验室，留下句 “别白费功夫了”。
走出研究所的大门，夕阳正把影子拉得很长。柏羽没有走，他在附近找了家每天只要五毛钱的小旅馆，从第二天起，天不亮就守在实验室门口。张教授一进门，他就主动上前帮忙：整理实验数据时，他用算盘把每个数值都核三遍，比老研究员算得还准；清洗实验器材时，他把烧杯擦得能映出人影，连刻度线里的污垢都抠干净；张教授做铝合金强度测试，他站在一旁默默记录，连仪器的细微震动都记在本子上。
第五天下午，张教授正在发愁一份腐蚀实验报告，柏羽突然指着数据说：“教授，您看这里，铬酸阳极氧化后的薄膜厚度不够，要是增加 10 分钟氧化时间，防腐性能能提高三成。”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自己画的防腐工艺图，“我们在山里做测试时发现，铝合金遇雨水容易生锈，我查了资料，这阳极氧化技术能在表面形成氧化铝薄膜，像给零件穿层盔甲。”
张教授愣住了，接过图纸仔细翻看。图上不仅标注了氧化时间、温度参数，还画着简易的氧化槽设计 —— 这正是他最近在攻克的难题。他抬头看向柏羽，眼前的年轻人眼里布满红血丝，袖口磨得发毛，却透着一股不肯放弃的韧劲。“你倒真下了功夫。” 张教授的语气软了下来，“跟我来，带你看看我们的特种铝。”
实验室的储藏柜里，几块银白色的铝合金锭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含硅 1.8%、镁 1.2% 的特种合金，西南铝产的，当年建厂房时，工人们住油毡棚、喝池塘水才炼出来的宝贝。” 张教授的手指划过铝锭，“我给你写个申请，试试向上级要 50 公斤，不过能不能批下来，要看运气。”
接下来的七天，柏羽白天帮着整理实验数据，晚上就在旅馆里修改铸造工艺图。他把原来的一次性浇筑改成 “分段浇筑 + 阶梯冷却”，还设计了简易的保温冒口，能把铸件的收缩率从 3% 降到 0.8%。张教授每次路过他的桌前，都会忍不住多瞟几眼，眼里的赞许越来越浓。
第八天一早，张教授拿着批文找到柏羽，声音里带着笑意：“批下来了！50 公斤特种铝，下周一就能提货。另外，我派小李跟你回去指导生产，这小伙子是铸造专业的高材生。” 柏羽接过批文，指尖都在发抖 —— 纸上 “同意拨付 50 公斤特种铝合金用于山地农机研发” 的字样，比任何奖励都让他激动。
回到生产队那天，社员们都围在工具棚外等着。当小李把特种铝锭摆在木台上时，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叹：“这铝真亮，比镜子还光！” 赵红兵伸手摸了摸，又赶紧缩回来，生怕留下手印：“这可是宝贝，得小心伺候着。”
接下来的半个月，柏羽和小李一起改造了铸造炉，增加了温度控制系统，能把炉温精确到 ±5c。浇筑时，他守在炉边，每十分钟测一次温度；冷却时，按阶梯冷却法调控水温，确保零件均匀收缩。陈俊英负责记录数据，本子上画满了温度变化曲线；赵红兵则学着打磨模具，把型腔里的毛刺刮得干干净净。
当第一块合格的缸体从模具里取出来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柏羽用卡尺测量尺寸，每一个数据都符合设计标准，表面光滑得没有一丝砂眼。“成了！” 他举起缸体，阳光透过缸体的孔洞，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小李在一旁算着合格率：“30 块零件，只有 2 块不合格，合格率 92%！”
消息传到公社，书记亲自骑着摩托车赶来。他捧着缸体，又看了看墙上的工艺图，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小王，你这股韧劲，真是咱们公社的骄傲！有了这机器，深山里的梯田再也不用靠人力了！” 他当场拍板：“公社再给你们拨两千块经费，把工具棚改造成标准车间！”
夕阳下，新浇筑的缸体整齐地摆放在木架上，像一排银色的战士。柏羽看着赵红兵和陈俊英正在给零件做阳极氧化处理，小李在一旁指导操作，心里暖暖的。007 的机械音适时响起：“特种铝合金应用成功，铸造工艺优化完成，山地拖拉机量产条件成熟，世界线偏差率稳定在 3%。”
柏羽抬头望向深山的方向，仿佛已经看到履带式拖拉机在山间盘旋，社员们站在田埂上笑着挥手。他知道，这 50 公斤特种铝不仅造出了合格的零件，更架起了一座从实验室到田野的桥梁。而他脚下的这条路，从纠正命运的偏差开始，早已延伸成一条用技术和诚心铺就的希望之路，通向更辽阔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