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莞尔:“孟兄,是你来得迟了。”
小才是爱说笑的性子,他对孟大郎的印象很好,便道:“孟大哥,你中午怎么没来吃席?你家酿的好酒倒是捞到了两大碗。”
“黎大人只吃绍酒,昨个装来几瓮都是绍酒,两位若是肯赏光来舍下,我还有更好的桂花白酒招待。”孟大郎笑道:“今儿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昨天夜里村子里闹野猪,老郑家的山墙被掀翻,堵住了路,我和我爹差点出不了村,喊了十来个庄丁整理路面,干了半天活,牛车才赶了出来,所以下午才到。”
小才常年居住在城里,不禁惊诧道:“这附近还有野猪。”
孟大郎道:“这附近连绵的山丘,野猪成群结队,不时进村祸害庄稼,有时还会伤人呢。”
小才吸口冷气,道:“以往总觉着乡居的好处多,环境清幽,菜蔬新鲜,不想还有这等坏处,比较起来,还是城市里方便安全多了。”
说笑几句,黎家的小厮上来伺候,王恒问他黎山民可曾醒来,不料小厮回道山民喝了药,一直沉沉熟睡到现在。
王恒便朝小才及孟大郎使个眼色,三人挑帘出了山民书斋。
王恒道:“咱们说话不免有声音,少不得惊扰了山民休养,瞧着天色也暗了,咱们径直朝前院去吧。”
雨丝细细密密地飘着,看架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小才心道今日吃罢了寿酒,怕是要留宿黎宅了。
将将踏进游廊,只见孟家小厮急急冲冲走来,道:“大爷,老爷阖府寻你,且跟小人去西跨院。”
孟大郎微微一愣,同王恒二人告了罪,快步随着小厮走了。
小才悠悠道:“孟家跟黎家说是表亲,应当也不经常来往,孟家小厮显然不认识路,我中午去找老陈时候,一时想不起怎么走,又不好意思问路,在黎府兜了几圈,去西跨院该从这边月洞门走,一射之地就到了,游廊朝西,还得过穿堂,出垂花门才到。”
王恒点头道:“黎家没有女主人,中馈乏人,大约平时不怎么请客。”
小才附和道:“寻常人家里,说是同宗同族至亲,妇人掌家,常来常往的多数是外家亲戚,孟善人家也不知道跟山民家是什么亲眷?”
暮色冥冥,俩人抬脚往前院去。
黎家下人大概都在前头灶上和客舍忙碌,后院悄无人声,唯有廊外小雨沙沙声。
游廊尽头连通垂花门,迈出去就是前院,左手边有个荷花池,池边堆着几块太湖石,做成假山洞的样子。
俩人正要出垂花门,忽然小才往左右瞧瞧,似乎听到颇熟悉的声音传来,似乎是陈二公子在说话,便指指假山洞,蹑手蹑脚绕到荷花池畔,挑近处茂密的晚饭花丛后蹲下身来。
但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不过是个半掩门子生的东西,也值当二爷费尽心机来给老爷添堵,今天是黎大人的好日子,老爷欢喜得紧,以往的病气都消了,二爷莫要乱说乱话惹他不高兴。”
陈二公子语意如冰道:“陈连水,慎言。”
小才与王恒交流了一下目光,怪道声音很熟悉,陈连水,即是上次来聚宝寺报讯的陈府管家。
陈连水用嘲讽的口气道:“老汉我打小起服侍大老爷四十多年,大爷巴巴结结已经做了正印官儿,哪次不是连水叔长,连水叔短,二爷莫要以为过继到了二房,就能独断专行了,二房有什么?二房的家什都是大老爷赏给她们的,二爷啊,老爷严格督促你读书举业,都是栽培你,你莫要钻了牛角尖,跟老爷离了心,走了那,那,云青公子的老路。”
陈二公子像是被抽掉了心气,浑身瘪了下来,半晌才说道:“你不肯告诉我也罢了,何必编派我,老爷听见又得训半天。”
陈连水哂笑道:“老汉我多嘴,是要提醒二爷,你的外家京兆王家满门忠良,可不是什么半掩门子。”
陈二公子冷哼一声,遂不再交谈。
沉默片刻后,陈二公子走出假山洞,几步出了垂花门,陈连水紧跟其后,也进了前院。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及至杳然无声,王恒与小才方才从晚饭花丛中站起身来。
陈连水的话,让两位年轻人似懂非懂,似乎觉得之前的推测方向又有所偏差。
小才叹口气,轻声道:“陈二公子这个笨伯,怕是没办成事,让他去套陈大老爷的话,他不知怎得去问了陈府管家陈连水,反倒被教训了几句。”
王恒了然道:“陈大老爷道貌岸然得,没猜错的话,陈二公子极怕他,不敢去问他这位生父。”
小才心中一动,道:“我看人言传闻也多有谬误,前几日聚宝寺的知客广亮跟我们说,陈大老爷极为关心幼弟广恒和尚,也就是陈云青,我听陈连水的语气,不像对广恒有甚么善意,若是陈大老爷善待广恒,陈家家仆当不至于对广恒如此不敬。”
王恒颔首,道:“原本我预料广恒是庶出幼子,在大家庭中想必处境尴尬,听了陈连水的话,句句都是对广恒的羞辱,广恒的境遇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坏,可要说是家庭压迫得厉害,广恒才高命苦,看破红尘出家,似乎还欠缺点理由?广恒被杀害,或许也是跟这个理由有关。”
小才揉揉太阳穴,紧锁双眉道:“广恒出家时,已经熬到二十来岁另立门户了,就算是陈家满门都轻视他,也应该拿捏不住他了,所以,我猜测广恒出家的理由,不该是家庭原因,还是别的原因。”
王恒深深太息,道:“看来,陈大老爷不开口,没有别的办法。”
立在荷花池畔淋了会儿雨,暮光中晚饭花应时怒绽,紫红色的,杏黄色的,粉色的,一丛丛地展示着勃勃生机,俩人自进了黎府,见到最美的花儿,便是这几丛野生野长的晚饭花了。
小才随手摘下一朵,蒂掉根部,去掉花蕊,做成小喇叭的模样,孩童般用嘴巴吹出呜呜的响声。
俩人各自思虑重重,跨出垂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