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的日子暗无天日,公孙飞南的偏执与日俱增。
这处院落是他特意挑选的,偏僻得如同被丞相府遗忘的角落,除了他自己,再无第二人知晓这里囚着渔阳。
连贴身小厮都只以为是公子静养的别院,从不敢靠近半步。
他几乎每日都要在此流连,时而温柔地为渔阳布菜、描摹她的眉眼,说些“往后我们一家三口安稳度日”的痴语。
时而又会因她稍显冷淡的神色暴怒,摔碎器物,嘶吼着“你休想离开我”,吓得渔阳只能愈发小心翼翼地伪装顺从。
渔阳的小腹日渐隆起,她每日摸着肚子,心中的念想愈发坚定,哪怕自己逃不出去,也要护得孩子周全。
可公孙飞南看得极紧,饮食起居皆由他亲手安排,送来的饭菜要先经他过目,连院子里的石子路都被他命人铺平,杜绝了任何可能伤着她的隐患,实则是将她困得密不透风,连翻墙的借力处都没有。
上官千钰第一次察觉到异样,是在一个暮春的傍晚。
她亲手做了公孙飞南爱吃的莲子羹,想着他近日心绪不宁,便想送去给他尝尝。
府里人都说公子在西北角的别院静养,不许旁人打扰,可她爱慕他多年,总想多为他做点什么,便提着食盒,悄悄往别院走去。
竹林幽深,晚风带着竹叶的清香,却也透着几分诡异的寂静。
越靠近别院,她越觉得不对劲,这处院落竟连个守夜的下人都没有,只有一扇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门上挂着一把样式奇特的铜锁,不似寻常院门的锁具。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忽闻院内传来一声压抑的啜泣。
那声音极轻,却带着无尽的绝望,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了上官千钰的心上。
她下意识地凑近门缝往里看,借着落日的余晖,隐约瞧见廊下坐着一道素色身影。
那身影纤细,双手紧紧护着隆起的小腹,肩膀微微颤抖,正是渔阳!
上官千钰浑身一僵,食盒险些从手中滑落。
她怎么也想不到,公孙飞南口中的“静养别院”,竟囚禁着渔阳!
她想起公孙飞南对渔阳的偏执,想起他在喜宴上那近乎疯狂的眼神,再看着院内渔阳那绝望麻木的模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慌忙后退几步,躲在竹林后,心脏狂跳不止。
恰在此时,公孙飞南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他手中提着食盒,脸上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病态的温柔。
他打开铜锁,推门而入,反手又将门锁好,那动作熟练又谨慎,显然早已做惯了。
院内的啜泣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公孙飞南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渔阳,今日炖了你爱吃的燕窝,快趁热吃。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就永远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没有回应,只有一阵沉默,沉默得让人心慌。
上官千钰捂着嘴,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仿佛看到了渔阳被困在里面的日日夜夜,也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一个被偏执爱意裹挟,连良知都要被吞噬的牢笼。
她爱慕公孙飞南,甘愿嫁给他,可她无法忍受这样的残忍,更无法成为这场囚禁的帮凶。
她悄悄转身,提着食盒,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竹林。
回到自己的院落,她一夜无眠,心中反复挣扎,一边是深爱之人,一边是未泯的良知,一边是舍不得放弃的婚约,一边是渔阳绝望的泪水。
几日后,上官千钰借母亲身体不好回了趟上官府,临去前叫公孙飞南一同前去,公孙飞南以公务繁忙借口推迟了。
千钰知道他不会去,而叫他去,也是故意而为之。
午后陪母亲说话时,她终是忍不住,将心中的郁结尽数吐露,她虽爱慕公孙飞南,甘愿嫁给他,却无法忍受他用这般偏执残忍的手段囚禁一个无辜姑娘,更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煎熬。
季慧兰闻言,沉默良久,轻轻握住她的手:“千钰,娘知道你心善,也知道你对飞南的情意。可做人不能失了良知,公孙飞南这般行事,不仅害了渔阳姑娘,迟早也会毁了他自己,甚至连累你。”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你不忍,娘便帮你。救了渔阳,也是救你自己脱离这泥潭。”
母女二人暗中商议妥当,季慧兰取出一枚特制的竹哨,递给上官千钰:“三日后我会以探望你的名义去丞相府,到时我会借口身子不适,让你去库房取我常用的安神香,库房后侧的角门,我已托旧友打点好,守门禁卫会暂时避开。你用这竹哨联络,自会有人接应。”
三日后,季慧兰如约而至。
丞相府上下对这位未来亲家母礼遇有加,郑颖之亲自陪着说话,公孙飞南也因顾及上官千钰的颜面,暂时离开了偏院。
席间,季慧兰果然捂着心口蹙眉:“近来总睡不安稳,听闻府中有上好的安神香,千钰,你去帮我取来可好?”
上官千钰心中一紧,强作镇定地应下,借着取香的由头,快步往后院走去。
她避开巡逻的下人,绕到偏院外,公孙飞南为了隐蔽,并未在院外设侍卫,只在院门内侧加了三道锁。
上官千钰按照季慧兰的吩咐,从袖中取出一枚细铁丝,这是母亲特意为她准备的,专能开这类暗锁。
指尖颤抖着忙活了半刻,“咔哒”一声轻响,院门终是被打开。
渔阳正坐在窗边发呆,见有人进来,吓得浑身一僵,看清是上官千钰时,满是惊愕:“上官姑娘?你怎么会来?”
“来不及解释了,你快跟我走。”上官千钰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我娘在前面牵制着众人,再晚就来不及了!”
渔阳愣住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我知道你不愿嫁入丞相府,也知道公孙飞南对你做了什么。”上官千钰握住她的手,语气诚恳,“我虽爱慕他,却不屑用这般卑劣的方式得到他。你快跟我走,我娘已备好了马车在角门外接应。”
渔阳望着上官千钰眼中的真诚,又想起她母亲季慧兰的仁善,泪水瞬间涌出。
她知道自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连忙起身,在上官千钰的搀扶下,借着廊柱的阴影,悄悄溜出了偏院。
两人一路疾行,顺利抵达库房后侧的角门。
季慧兰早已在此等候,身边还站着一个面色忠厚的车夫。“快上车!”
“夫人,上官姑娘,大恩不言谢!”渔阳屈膝欲拜,却被季慧兰一把扶起。
“快走吧,别回头。”季慧兰别过脸,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往后,各自安好吧。”
上官千钰看着马车缓缓驶离角门,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这一去,自己与公孙飞南之间,终究是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可她不后悔,放走渔阳,不仅是救了对方,更是放过了那个在爱与良知间挣扎的自己。
她悄悄锁上角门,将细铁丝藏进花丛,拿着安神香快步回到前院。
季慧兰见她回来,神色如常地接过香,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全程滴水不漏。
待公孙飞南回到偏院,发现渔阳失踪时,整个人瞬间疯魔。
他翻遍了整个丞相府,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院门的锁完好无损,院外没有任何脚印,府中下人也没人见过陌生人出入。
他只当是渔阳自己撬开了锁逃走,却从未怀疑到上官千钰头上,在他眼里,这个爱慕自己的姑娘,只会帮着他留住渔阳,绝不可能背叛他。
公孙飞南暴怒欲狂,下令全城搜捕,却终究一无所获。
而上官千钰依旧是那个温婉顺从的未婚妻,只是眼底多了几分释然与平静。
数月后,江南清河镇的一处小院里。
渔阳依偎在段敬怀怀中,看着他为段夫人捶着背,腹中的孩子轻轻踢了踢她的掌心。
他们终于摆脱了京城的纷争,找到了一处安宁之地。
日子虽平淡,却满是安稳。
渔阳摸了摸小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她不知道京城的风波最终会如何收场,也不知道公孙飞南是否还在寻找她,但她知道,自己终于和心爱的人团聚,护得了孩子周全。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上官千钰母女的仗义相助,这份恩情,她会铭记一生。
远处的河面上,一叶扁舟缓缓驶过,载着落日的余晖,也载着他们远离纷争、岁月静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