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寂静，只有褚师潼温柔如水的声音。
“现在叫世子殿下是不是太不尊重了，或者我可以提前叫一声……陛下？”
司景离怔愣许久，连握着她的手都觉得无比陌生，恐惧犹如暗夜潜伏的蜘蛛，不知不觉就从他的后腰一路爬上背脊。
“你别这样行不行……褚师潼……”
他几乎是恳求一般对她说：“我要那个皇位绝对不是为了压制你……我只是、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褚师潼听到他仍旧未打算放弃，便合上外衣，穿上鞋子朝着门口走了几步。
司景离慌乱地问道：“你去哪里！？”
褚师潼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道：“沐浴。”
司景离逐渐回神，还以为褚师潼终于回心转意，起身胡乱穿着衣服。
“等我……”
“那是另外的价钱。”
司景离穿衣服的动作一顿，不敢置信地看去。
褚师潼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
“毕竟我要为自己谋条出路，若是以后世子殿下厌倦了，我好歹也有一点私房钱不至于死的太惨。”
司景离慌乱地解释：“不会！不会这样！你相信……”
“世子殿下！”褚师潼打断他的话，脸上笑着，双眼却冰凉，“还希望世子殿下念着几分过往的情分，不要在玩腻了我以后将我当做物件送给其他人玩乐。”
司景离怔怔望着她，眼已不知不觉红了。
“你一定要这样说吗？”
一定要这样用伤人的话来否决他的爱意，将两人的感情作为可以随意标价转赠的物品吗？
“能伺候世子殿下是我的荣幸，我一个手下败将又有什么好说的？”
褚师潼微笑道：“世子殿下快些去找侯爷吧，提前商议一下你和许小姐的婚事。”
司景离道：“我没……”
褚师潼打断：“许小姐冰清玉洁，和我不同，她才是适合世子殿下的那个人。”
司景离说不上这是种什么感觉，每次要说话的时候都会被褚师潼更为残忍的话堵住，好像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深海里的水，无时无刻地不在挤压着他的肺腑，令他窒息。
“我没有…你知道的……”他终究是忍不住泪湿眼底，像是被攻击到完全无法自守的孩子：“我和她没什么……”
“世子殿下不必骗我。”褚师潼道：“我不过是个禁.脔，又是前朝余孽，怎配做你的皇后，这位子还是留给合适的人吧，我瞧着你与许小姐郎才女貌甚是相配，不知世子殿下可对这幢婚事觉得满意？”
她自然是知道司景离与许冰清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旦开始杀人诛心。
那些曾经出现的有可能会造成伤害的事就都会被拎出来添油加醋，以作为更为锐利的刀尖刺向对方，和自己。
褚师潼步步逼近他。
“世子殿下和许小姐是什么时候相识的呢？那日在亭中我瞧着你们说笑间甚是亲密，想来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世子殿下没少与她一起吧。”
在这一刻，褚师潼的步步靠近，竟让司景离产生了几分胆怯，好似每一步的靠近，都带着无法回头的巨大伤害。
“没有……”
褚师潼丝毫不听他的解释，自顾自道：“世子殿下不肯承认，是觉得我会因此做什么傻事吗？怎么会，再被你禁足的时候我就已经清楚了自己的身份，自然不会做无谓的挣扎。”
她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污蔑他：“世子殿下和许小姐发展到哪一步了呢，和她牵过手吗？接过吻吗？世子殿下和她睡……”
“褚师潼！！！”
司景离终于忍无可忍，双目赤红地嘶吼着打断了她的话。
“你把本世子当成什么？！你把本世子对你的感情当什么？若真有什么为何我还要苦苦寻你一年？！！”
“许是世子殿下还没腻透吧。”
褚师潼平平淡淡一句话，算是把司景离彻底点炸了。
一股血气猛冲心头，他简直要被这些完全曲解他感情的话活生生气死，心中又恨又无奈。
恨，是因为褚师潼把他的感情诠释成了一种可以衡量的东西。
无奈，是因为他知道褚师潼如此意欲为何。
面对褚师潼句句能杀死人的话，他不想服软，也不愿服软，他好不容易才熬过那艰苦的一年，真的不想再回到那种无力的时候了。
他想要权利，想要能把她永远留在身边的权利。
而他的坚持，褚师潼又何尝感受不出来。
既然无法像对待威尔一样对司景离动手，她便也干脆做出了她最擅长的事，那就是用嘴杀人。
“世子殿下与我在一起多久了？”褚师潼掰扯几下手指，淡淡道：“也快三年了吧。”
司景离神色悲切地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褚师潼道：“也不知现在旁人如何看我，世子殿下将我禁足柒王府为禁.脔，于旁人眼里，我的一切早就毁于一旦了吧。”
“我只是……禁足你。”司景离底气不足道：“没有真的让他们对外传那些话……”
“也没什么区别。”
褚师潼道：“我已无法想象，他日若你娶我为后，世人将如何看我。”
司景离道：“我自会护着……”
褚师潼猛地提高音量打断，今晚她已无数次的打断他的话了。
“若世人皆知我是女子，是前朝余孽，我与世子殿下以前的事说不定也会众所周知。也不知他们会怎么说我，笑我。”
司景离的眼睫颤了颤。
“笑你什么……”
“笑我不知廉耻。”褚师潼看他，“笑我当初还未十七岁什么名分都没有时，就与你有了夫妻之实，还在此后没皮没脸顶着男子的名义与你厮混两年多。”
司景离的心狠狠痛了一下，他痛苦而迷茫地看着褚师潼。
“谁说你没名分？我自是想给你名分的，我无时无刻不想娶你！是你一直在忙，无论如何也不肯嫁给我，为何如今提起你我往日之情，从你口中说出竟然变得如此荒唐禁忌？”
她到底要把他逼到什么样子才肯罢休？
看着司景离即将崩溃的模样，褚师潼轻声道：“可事实不就是如此吗？世子殿下一定也很后悔吧？”
司景离浑身都在痛苦的战栗，他知道褚师潼最擅长杀人诛心，只是以前他们恩爱，褚师潼很少对他说什么，如今被她这般讥讽，倒觉得还不如直接挨两刀来的痛快。
她不打不骂，但每句话都像是冰冷的钢刀，刮着他的骨头，割着他的肉。凌迟一般的精神折磨，比死还要难受。
司景离现在已经不敢再接话了。
他怕接到的任何一句话，下一秒都会变成一把他完全承受不住的刀子捅穿他的心。
可褚师潼不放过他，只要他不放弃争夺皇位，褚师潼不会放过他。
她来到他面前，平静地看着他，道。
“世子殿下心中一定也后悔过喜欢上我这样不男不女的怪物吧。”
司景离猛地瞪大了双眼，简简单单一句话简直像是要将他的心狠狠碾碎！极致的心痛和内心剧烈的起伏让他张开嘴却痛的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苦涩的泪一滴滴落下，在痛苦和纠结中好似等待被烧死的囚犯。
漫长无尽的折磨，暗无天日的绝望，铺天盖地而来时逐渐窒息的过程。
他不怕褚师潼污蔑他伤害他，可他怕褚师潼伤害自己。
因为太爱了，所以伤害她比伤害他要痛的多。
褚师潼又是那样一个下手狠毒的人，伤害自己定然比别人要更狠三分。
这句话简直要了司景离的命。
他受不了了，他真的再也受不了了，他要疯了，要被那些话活生生逼疯了。
他颤抖地抓着她的衣袖，像是用尽浑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嗓音压抑着哭声，痛苦的嘶哑。
“褚师潼，你一定要这样吗？”
褚师潼知道他在问什么，左右不会是字面意思。
他还是不想放弃皇位，尽管如此痛苦，他还是想让她放弃逼他。
可褚师潼也不想放弃。
总要有人委曲求全，但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她自己。
“世子殿下，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褚师潼轻叹一声，拉起他的手，从手中取下一个玉环放在他手里。
那是成亲当日，候夫人给她，代表沐家孙媳的玉镯。
“这镯子我收着不合适了，还请世子殿下将它交给旁人吧。”
司景离痛的说不出话，只用一双流着泪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手固执地将玉环按在她掌心里不肯移开。
褚师潼道：“世子殿下这是何苦呢。”
她像是慈悲的神明遇到了哭泣的孩子，伸手抱住司景离，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亲昵温柔地哄着。
“总有人会带上这个镯子的，但这个人一定不会是我。世子殿下还是等登基以后娶亲大婚比较好，至于在泉州的那场拜堂礼……无人在意。”
怀里的人猛地腿一软，险些倒在地上。
褚师潼扶着他，“世子殿下也太不小心了，若是摔倒，我可会心疼的，毕竟以后我的日子还要靠世子殿下，若是得罪了你，以后我肯定不好过。”
她轻抚着他的脸，擦去他眼角的泪，看着他绝望的表情。
“还有一件事。从明日逼宫开始，我与世子殿下的关系也就彻底变了，为了当一个合格的禁.脔，还请世子殿下将你我二人从前种种都忘记吧。过往情意如云烟消散，你我再也不必回去当初。”
最后一句话落之时，司景离再也支撑不住泪流满面，身体犹如失去所有支撑，缓缓跪在了褚师潼身前。
褚师潼装模作样地扶着他的肩膀。
“世子殿下快请起，这是做什么，不是要去浴池吗？”还不忘再扎一下，“只要世子殿下多给些值钱的东西，我还是有信心把你伺候舒服的。”
司景离埋头在她腰上，肩膀抖得厉害，看着可怜的要死。
“不……”
“世子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他抬起头时，脸上的泪已经湿到看不清行数，衣襟一片水湿，只有一双布满血丝地双眼透出带着绝望的恨。
“褚师潼，我错了……”
褚师潼道：“世子殿下这话的意思我听不懂，您错在哪里了？”
司景离崩溃地抱着她哭喊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要那皇位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别这样好不好！你别忘了我们的过去！！你这是要杀了我啊！！！”
褚师潼消失的这一年，他全靠着往日的回忆强撑到现在。
可如今褚师潼活着回来，她却要忘了他们从前所有。
若是如此，他的苦守深情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褚师潼不再是褚师潼！被他活生生逼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那他要那皇位还有什么意义？他求遍了漫天神佛将她求回来还有什么意义？
他最初只是祈求她活着。
可他太贪心了。
在宫门看到褚师潼的第一眼，他贪心的想将褚师潼永远留在身边。
贪心的人会受到惩罚，所以他现在痛苦的生不如死，恨不得时光倒流将从前那个自己千刀万剐！
她都已经活着回来了，为什么还要要求那么多？难道硬生生把她逼死才够吗？
司景离真的被褚师潼这些话吓的崩溃了，他抱着褚师潼哭着认错，字字句句，无一字不伴随着眼泪。
褚师潼轻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善解人意的长者。
“不哭了不哭了，世子殿下这是知道错了？”
司景离疯狂点头，那张漂亮的脸，就算是露出这种被逼到极致的委屈神色，也让人看着心动。
褚师潼道：“可世子殿下明日就要逼宫了呢，侯爷叫你去估计也是商量这件事吧。”
司景离仿佛猛然想起什么，跌跌撞撞从地上起身，大有几分神志不清之感。
“我……我这就去跟祖父说……取消明日的计划……”
“穿上衣服再去。”
司景离好像是被刺激傻了，听到这话后乱七八糟地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他一离开，褚师潼也不再装了。
那些蛊惑人心的温柔和自贬立刻消失不见。
她抬手叫来了如霜，仿佛回到曾经手握权势那般吩咐。
“去，找人跟着世子，如果他所说之言与面对我有所不同回来通知我。威尔有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