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先生的想法相反。”
褚师绚静静看着他，道：“我不认为这是个错误。”
长者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褚师绚会这样说。
但凡他与他反驳偏要如此，也尚有几句话能说出来反驳，可褚师绚偏不，在他心里长者的想法竟从最开始就是错的。
一向稳重的长者都在面对他这两句话时慌了神，“殿下慎重！此子不可助！”
褚师绚道：“时候不早了，先生请回吧。”
“殿下……”
“碧玺，送客。”
长者无奈地被送出门去，行至门前，长叹一声。
褚师绚来到前屋，就见褚师潼一人在桌边吃的正欢。
确实年岁还小。
褚师绚看着她坐在椅子上脚都够不着地，心里这样想着。
“这些饭菜可还合你胃口。”
褚师潼放下碗筷，笑道：“哥哥这里的饭菜真好吃。”
褚师绚取出手帕，帮她擦拭着唇角。
“好吃以后就多来。”
“我真的可以每天都来这里吃饭吗？”
“嗯。”
这时候，褚师潼心想。
大皇兄也没母妃说的那样讨厌她，或许母妃是误会了。
她觉得她找到了世界上唯一一个不讨厌她的人。
这个人还很好，愿意给她新衣服穿，给她好吃的饭菜和糕点。
……
从那个雨夜开始，褚师潼日日出入东一所频繁。
褚师绚那时就已经很忙了，有时白日的功课要一直学习到晚上，褚师潼的稚童学堂教习的东西不多，每日只需上三个时辰的课就能回来了，剩余的时间多半都在东一所里耗着。
不知为何，褚师潼不想让云妃知道这件事，所以每次都是等院里没人的时候才偷偷从小路跑去东一所找褚师绚。
褚师绚再忙，也有时间陪她说会儿话，有好几次甚至都睡在了东一所，和他同榻而眠。
失去的东西总是会以另外的形式回来。
褚师潼失去的那些疼爱，都是褚师绚补上的。
她一年也做不了一身衣裳，褚师绚便每个季节都命人给她做新衣裳，料子花样紧着好的供她，大到披风外衣，小到鞋袜手帕，半年不到，她身上就已全是他送的东西了。
这件事自然也瞒不了云想容多久。
一个毫无预兆的中午，褚师潼被久违地请到了露华宫中。
云想容见到她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那料子甚至她都不曾用过几匹，登时就恨红了双眼，狠狠下令罚了她。
炎炎暑日，褚师潼跪在露华宫前，小小的身影像是要被大大的太阳晒化了。
一连跪了一个多时辰，褚师潼头脑发蒙，浑身冷汗，严重缺水，脸白的都有些吓人了，可云想容还是不肯放过她。
终是年幼的身体撑不住，她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甚至多年以后再度想起当时的场景，似乎还能感受到摔倒时脸颊贴在石板上那种犹如油煎的滚烫痛楚。
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她在东一所，褚师绚温暖宽敞的卧室里。
半张脸上裹了纱布，脑子晕晕沉沉。
看见褚师绚的第一眼，她哭出了声，委屈的抬起胳膊，想扑进他的怀里。
“哥哥。”
他自是懂她的意思，便主动抱住了她。
“我在呢。”
褚师潼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掉眼泪。
云想容质问她褚师绚是否知道她是女子的事，还用欺君之罪来恐吓她。她一口咬定褚师绚并不知道此事，但她记得很清楚，曾有一日褚师绚问过她。
刚开始她并不承认，后来才想起在最初的见面中，他就被他两句糖衣炮弹哄着在东一所沐浴更衣了。
褚师绚见她不承认也没有多问，只是说让她藏好，不要被其他人知晓。
自那之后，褚师潼就像是和褚师绚有了小秘密，时常粘着他。
褚师绚这个人接触多了便能察觉是个外热内冷的性子，内心独断果决，年少老成，城府极深，从来无事不起早，竟也乐意被她粘着。她没多少精力，玩不了一会儿就要稀里糊涂的睡了，褚师绚便抱着她守着她，等着她醒来。
自这次中暑之后，东五所的人就被褚师绚换了一波。
褚师潼身边也多了个侍女，与她年岁相近的碧水。
碧水虽然有许多事力不从心，但无论什么时候都陪在她身边，她不再那么孤单。
褚师潼在褚师绚手里被养的很好。
原本又瘦又干巴的一个人，硬生生被养胖了十斤，看着脸上有些肉了，个子也慢慢长高了，那张小脸更加漂亮。
褚师绚像是将所有心血都注入到她身上了似的，万事万物都挑着好的紧供东五所，两人关系如此亲近，不免被其他人知晓。
第一个主动找上门来的皇子就是褚师潼的六皇兄，褚师枫。
对于这位六皇兄，褚师潼一直都有些害怕。
被褚师枫带人堵在院子里的时候，她直接哭着隔空喊起了“哥哥”。
彼时褚师绚正在学苑里，压根听不见。
褚师枫听着她的哭声烦躁不已，拿起一把木头剑吓唬她。
“再哭我就揍你！”
褚师潼咬唇，忍了没几秒，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一哭，碧水也跟着哭。
褚师枫束手无策，跟个小大人似的，气道：“你还是不是男子汉！怎么一凶就哭？真是个窝囊废！娘娘腔！”
他越骂，褚师潼越哭。
哭到嗓子都哑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都肿了。
褚师枫实在没了办法，咬牙道：“别哭了，我又没真的揍你。”
褚师潼哭累了，停下，眼巴巴看着他。
“那你会揍我吗？”
褚师枫实在看不上她这副没骨气的模样，冷哼一声，道：“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是男子汉，说话算话，说了不揍你肯定不揍你。”
“那好吧。”
褚师潼擦了擦眼泪，还劝了一嘴身旁的碧水。
“碧水，别哭了，他说不揍我们。”
碧水吸了吸鼻子，一主一仆看上去都可怜极了。
“真的吗？”
褚师潼不太确定地看了褚师枫一眼，道：“应该是真的吧。”
褚师枫不爽道：“什么叫应该？！本皇子都说了不揍你们了，还一直问问问！烦死了！”
两人同时都不敢说话了，分明如今身在东五所，褚师潼和碧水老实的就像寄人篱下似的。
褚师枫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脸上的嫌弃一览无遗，道：“你就住这种破院子？怪不得你要天天巴结褚师绚。”
褚师潼看着他，双眼清澈：“巴结是什么意思？”
褚师枫一噎。
碧水认真道：“奴婢知道，就是说话结结巴巴的就是巴结……还是结巴？”
莫说褚师枫，连一旁的宫人们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这俩。
褚师枫沉了口气，真觉得他母妃多想了，褚师潼这种蠢货怎么可能成为他的对手？只怕褚师绚带着这么个拖油瓶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想到这里，他还挺高兴。
没想到褚师绚如此聪明却跟褚师潼这么个笨蛋走这么近。
“喂，褚师潼。”他喊了一句。
褚师潼浑身一激灵，满眼胆怯地看着他。
褚师枫高抬着下巴，神色高傲，道：“你过来。”
褚师潼磨磨蹭蹭挪了半天才走到他跟前。
褚师枫道：“你跪下，给我当马骑。”
褚师潼闻言并没有生气，而是问他。
“可是你那么高，我背不动你怎么办。”
“我不管，反正你现在跪下让我骑，不然我就揍你。”
褚师潼想了想，委屈地跪在地上。
褚师枫见此，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看着她那双又要掉眼泪的眼睛，想了想，道：“看在你听话的份儿上，今儿就饶了你，起来吧。”
褚师潼抬眼看他，“你不骑我了？”
褚师枫气笑了，“你这人怎么回事，我都说饶了你了，你还想上赶着让我骑？”他打量了一下她的小个头，道：“你这个头，真骑上去定要摔了，本皇子才没那么傻。”
褚师潼默默起身。
一个太监跑到褚师枫身边，欢喜道：“殿下，知府大人送了一对白羽鹦鹉，听说还能唱戏呢，咱们要不现在回去瞧瞧？”
这可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会说话的鹦鹉不少，会唱戏的确实没几只。
褚师枫洋洋得意道：“外祖父特意送的，我自然要去瞧瞧。”
说着，目光无意扫过褚师潼。
褚师潼似乎也很好奇，但对上他的视线，立刻老实地低下头。
抱着某种炫耀的心态，他大发慈悲地说。
“喂，褚师潼，你想不想瞧瞧我外祖父送的白羽鹦鹉啊？这可是我外祖父花了一年多让驯兽师训出来的。”
褚师潼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问：“我也可以看吗？”
褚师枫两步走上前，望着那清澈见底的琥珀色眼睛，粉白如荔枝似的脸蛋，忍不住掐了一下，道：“你求求我，把我哄高兴了，说不定我就让你一起去看咯。”
褚师潼揉了揉被捏的有些泛红的脸。
“那我求求你吧。”
“你都这么求人？”褚师枫挑眉道：“求的一点都不真诚。”
“那该怎么求？”
“最起码说两句好听的吧，一般人可没机会见我的白羽鹦鹉。”
褚师潼盯着他看了半晌，憋出一句：“你……你好好看。”
“……”
褚师枫还是第一次被人夸却没有半分欢喜。
甚至有种刁难傻子的自我怀疑。
“算了。”他嫌弃道：“你若是不会说好听的，就叫两句好听的来，这总会了吧？”
褚师潼学着他的下人的称呼，道：“六皇子殿下。”
褚师枫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你叫褚师绚为哥哥，轮到本皇子的时候就是六皇子殿下了是吧？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觉得本皇子不如褚师绚？”
褚师潼也不知道称呼错了哪里，被他冷不丁的发火吓得手足无措，连连看向身边的碧水。
碧水眼前一亮，一道愚蠢的光芒闪过，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这下褚师潼总算有底气了。
她喊道：“六哥哥。”
褚师枫盯着她看了几秒，火气降下去了些。
褚师潼见有效果，一股脑全喊了出来：“六哥哥，好哥哥！心肝宝贝！”
褚师枫一愣，听到一旁下人们传来的低笑，脸猝不及防地红了。
“你乱喊什么？”他要炸毛了。
褚师潼一脸单纯的模样，道：“喊你呀。”
“谁是你的好哥哥？什么心肝宝贝？”褚师枫红着脸骂道：“本皇子才不是！”
褚师潼看向碧水，“碧水，我学错了吗？”
碧水也一脸懵逼。
“没有呀，奴婢听嫂嫂求哥哥的时候都是这样喊得。”
褚师枫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一主一仆都是傻的。
分明只比他小一岁，怎么傻成这样。
他指着褚师潼想骂，可对上那双清澈愚蠢的眼睛，骂人的话卡在嗓子里。又想摔东西发泄，可看了一圈，家徒四壁，没有东西可以给他砸。
火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他转过身对身后的下人们骂道。
“你们敢笑本皇子？！刚才谁笑了？滚出来！全都给我去挨罚！”
大骂一通发泄完火气以后，褚师枫回头盯着褚师潼看。
褚师潼心虚的往后退了退。
褚师枫道：“看在你叫对了一个称呼的份儿上，本皇子说到做到，带你去看看白羽鹦鹉，还不赶紧过来。”
褚师潼没想到褚师枫不仅没对她发火，还愿意让他见鹦鹉，拉着碧水就跟了上去。
那对白羽鹦鹉唱的两句戏腔把褚师潼惊艳了许久。
她毫不吝啬的将鹦鹉夸了天上有地下无，一口一个“六哥哥”听得褚师枫都快迷糊了，绝对纯真的羡慕眼神让褚师枫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临走还不忘让人送了一只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黑角蟋蟀。
也是因为这只蟋蟀，晚上褚师绚第一次对褚师潼冷了脸。
褚师潼满心欢喜地提着蟋蟀给褚师绚看。
“哥哥你看，这是六哥哥给我的！”
她似乎没注意到褚师绚已经逐渐冷下的脸庞，仍旧活灵活现地说着那对白羽鹦鹉的事。
“六哥哥那里的糕点也好吃，茶也好喝，他没我之前想的那么凶，我们说了好多好多话呢。”
“看来小七在老六那里玩的很开心啊……”
褚师潼刚要点头，脸庞忽然被人掐住，平日温柔宠溺的大皇兄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眸光幽暗深邃，冷的吓人。
“倒是难为小七想起我这个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