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豫州、冀州这样人口稠密,豪族盘根错节的地方,魏吴交接的淮南、下邳两郡新政推行得就相对顺利。
下邳今年报上来的户口较去年增长了许多,这不仅是朝廷减税带来的效果,还有东吴送来的福利。
去年末,吴国于江北筑城,然今冬严寒异常,百姓饥困,军士怨叛,陆陆续续逃亡北地的流民多达三千余户。
这让下邳郡守乐了花,白捡的政绩,不要白不要。
三月初二,建业朝廷终于叫停了此事。
这件事,本应诸葛恪负全部责任。
可他非但不承认,反而大肆惩戒相关官员,念在李衡曾任麾下司马、有多年情分,于是改任会稽太守。
而与诸葛恪非亲非故的,就没那么好运了,接连贬官、流放、诛杀了十余人后,方才作罢。
一时间,整个吴国,闻诸葛恪色变。
三月中旬,诸葛恪上表进言,欲立张皇后嫡长,孙俊为太子。
孙和称病不朝,暂时压下此事。
.........
“朕当了七年的皇帝,七年!这江东,到底谁是主!?”
入夜,建业后宫的一间宫舍内,孙和低声咆哮。
只有在这里,诸葛恪的势力无法渗透,他才敢说点真话。
“郎君。”
何姬眼中带着泪花:
“先帝当年花了十几年才真正执掌江东。诸葛恪如今五十岁了,据说身体还不好,郎君你还年轻,这江东早晚政归于你。”
“寿数这事.....谁又说得准呢。”孙和叹道:
“在我做太子时,总想着日后做了皇帝,会做得比阿父更好。”
“可时至今日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权臣的提线木偶,比那刘协强不了几分。”
“唉...”听得此言,何姬也不知如何劝说,只道:“郎君别胡思乱想了,早些歇息吧。”
孙和躺在床上,闭起双眼。
何姬也很快睡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她醒了,伸手一摸却感受不到孙和存在。
她感到奇怪,起身坐起,忽然听到寝房外有些许声响,于是光着脚,悄悄向外走去。
她穿过一道门,警惕地张望了一下,却见有人坐在位上,脸沉在阴影之中。
堂下跪着一个人,看不清容貌。
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出于本能,何姬身子凑近了一些,然而就是这么一步,却踩到了木地板的一块瑕疵处,顿时发出吱呀的声响。
“谁?”
跪着那人,豁然起身,循声而来。
何姬捂着嘴,向后退步,那人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月光透着窗户微微洒落,两人同时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阿父?”
“闺女?”
“你醒了。”孙和走来,眼神中带着狠厉。“既然如此,我也不再隐瞒。”
..............
翌日,中宫。
“夫君,今日怎么会来妾这儿。”张皇后看孙和的眼神充满爱意,仿佛带着光。
孙和违心地笑道:“许久不见你母子,心里挂念。”
张皇后笑颜如花,一下子就忘记了以前孙和对她的冷落,以为对方是回心转意了。
她随手召来一名宫女,“青兰,去叫俊儿来。”
“不必了。”孙和道,“我现在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
“好,好啊。”张皇后小脸一红,摆了摆手,让宫女上茶。
二人手挽着手向里间走去。
孙和侧目看了一眼皇后,心底产生一丝愧疚。
以前两人的感情其实很好,但自从诸葛恪辅政以来,这关系就变了味。
两个字:别扭。
随着诸葛恪越来越目无君主,变本加厉,孙和对皇后的观感也变得很差。
看着对方充满爱意的眼神,他忽然心软,有点不愿让这姑娘卷进权力旋涡。
但下一刻,他心一横,说道:
“近日丞相欲让我立俊儿为太子,我想了想,他今年十二岁,也知些事理,早入南宫于他有益。”
“真的?”张皇后露出开心的笑容,当母亲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被立为家族继承人呢。
“真的。”孙和点头,“只不过有些具体事务,我想跟你舅谈谈。”
“何事?”
孙和坦然道:“你我结发多年,我不瞒你。如今建业谁人都知道,我与你舅有些误会。”
“他是国之柱石不假,但我才是吴国的皇帝。我可以让他继续总揽朝政,但太子班底的人选,要我做主。”
半真半假的话总是容易让人信服,张皇后丝毫没有怀疑,竟还亲昵地叫着孙和的表字:
“子孝,这样最好了。妾最近总能听到些流言蜚语,妾虽然不通政事,但其实也能感受的到。这几年你与舅舅可能确实有些误会,把话说开就好了。”
张皇后这话是发自肺腑。
倘若孙和与诸葛恪能修复关系,自己将不会夹在中间这么尴尬。
慢慢的,说不定孙和的心思就会从何姬、邓妃那些妖艳货色身上下来呢。
“好。”孙和停下脚步,“明日我于宫中设宴,请丞相来赴,你....随我一同出席。”
张皇后心里一暖,有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你们谈论国事,妾在一旁不太妥吧。”
孙和早就想好了说辞,缓缓道:“其实吧,我与你舅除了在朝堂上,已有近一年没有见面,听说最近他脾气很大,我想让你在中间调和气氛。”
“好啊。”张皇后满口答应。
..............
丞相府。
月光透过窗,洒入房间。
床榻上,诸葛恪翻了个身,就这么保持了一会儿,又换了一个方向。
“啧!”
不知为何,心中甚是烦躁,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他起身,披上一件裘袍,接着是一阵闷咳。
走了几步,拿起案上的药酒葫芦,喝了几口,随后拧紧塞子。
走到窗边,看向天边的明月。
俄顷,乌云蔽月。
诸葛恪眉头一皱,转身又上了床。
结果辗转反侧,整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