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里，廖星火其实已经能够记住几个熟悉之人的脚步声了，裴娘子就在其中。
当他听到素来稳重不已的裴娘子脚步声竟如此凌乱，如此慌乱的时候，心底其实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是不是张启灵没有死在那场山洪之中，只是那边的人搞错了，误以为他死了……裴娘子是不是来告知他这个好消息的？
越是这么想，心中那簇希望的火焰燃烧得就越是旺盛。
廖星火不受控制地想要站起身，但银针还未取下，老大夫在一旁慌乱得直摆手，碧云也吓得整个人激灵了一下，连忙上前两步，劝说着廖星火先让大夫把银针取下来。
廖星火虽然坐下了，一颗心还牵挂在裴娘子此行目的之上，看不到也下意识地将脸转向裴娘子的方向。
裴娘子心下懊恼，觉得是自己慌慌张张的，沉不住气，连累着夫人也紧张了起来，于是赶忙喘匀了这口气才开口。
“夫人，有族人在灵堂外动起手来了！”
廖星火心中的火焰顿时被熄灭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失落，他的脊背微不可察地弯曲了毫厘，而后，他忽然睁大了眼睛。
“在灵堂外动起手来了？”
正好此时老大夫终于汗流浃背地将银针都取下来了，廖星火倏然起身，声音急促：“带我过去！”
裴娘子和碧云一左一右，以最快的速度陪着廖星火走到了灵堂外。
阖府缟素，快速从其间穿过的人影仿若光影变幻间的错觉。
灵堂外，已有许多族人在侧，前方两人动手的动作肉眼几乎都看不清。
不是没有人尝试劝阻他们，但是交手的两人皆是身手非凡，想要毫发无伤地劝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是可能的，只不过能够做到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而已。
廖星火是看不到具体情况的，只能由裴娘子转述给他听。
“那两人打得很凶，真是一点儿也不留情，旁人都不敢靠近……那两人，好像是楼少爷和侠少爷，怎么是他们……”
廖星火也想知道，怎么是他们？怎么是张海楼和张海侠？
张海楼和张海侠本就是经年的搭档，感情深厚，如同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般。
再者，这二人，一个是素来明事理的君子，一个是张启灵的铁杆支持者，这两人，怎么能在灵堂外不顾场合，不顾时候地大打出手？
廖星火知道，那两人就在自己前方不远处。
他用力咬了咬下.唇，推开裴娘子和碧云扶着自己手臂的手，向着什么也看不到的虚无前方，步伐缓慢却坚定不移地走了过去。
裴娘子和碧云都吓了一跳，连忙追过去，却被头也不回地夫人呵斥下去了。
她们紧张不安地定格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夫人往大打出手的那两人那里走了过去。
裴娘子年长些，见过的张家人和张家事更多些，急得都要掉眼泪了。
“……这都打急眼了，夫人这样贸然过去，可怎么办啊！”
碧云脸色也瞬间白了，下意识地扭头往四周看去。
正在交手的两人是张海楼和张海侠，此时无论如何都指望不上他们了，碧云此刻第一时间想到的靠谱又能指望上的人就只有……
这该死的张海客，跑到哪里去了！碧云在心中大逆不道地骂人。
裴娘子急得直哭，碧云惊慌失措地在心中破口大骂，周围的张家人脸色齐齐变了，而廖星火前所未有地镇定了下来，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用紧绷的声音道：“住手。”
他的声音并不怎么洪亮，但是已经动了真火的张海楼和张海侠却像是听到了一样，同一时间犹豫了一瞬。
廖星火还在往前走，他看不到，不知道自己是否走偏了，便努力往拳脚相向的风声处走，同时有些生气又有些着急地提高了音量。
“住手！”
这一次，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张海楼和张海侠竟真的停了手。
他们两人刚才可不是在彼此喂招，而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真的动了怒，真的打了起来，每拳每脚都没收手，此刻一停下来，其他人就能看到他们身上是挂了彩的，面上也仍有戾气怒色。
廖星火看不到，他走到两人跟前了。
两只手从不同的方向伸过来，手臂放在他的手掌之下，想要为他引路。
廖星火深深地吸气、呼气，与刚得知这个消息时相比，已经是越来越生气了。
那时候，他心里更多的其实是不实际妄念落空后的空茫茫，到了此刻，自己夫君灵堂外有人大闹一场的愤怒则占据了上风。
他又开始用锋利的虎牙去碾嘴唇，这一次，几乎是咬出了血来。
“夫人……”
廖星火左手边那个人用一种几乎是委屈的语气轻声道。
廖星火立刻扭头过去，手指抓住左手边那个人的衣袖，攥紧将人往自己身前拽过来。
他看不到，自己右手边的人一瞬间抿紧的嘴唇。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因为廖星火在将自己左手边的人拽过来之后，居然直接抬手。
像那些真的有身手傍身的人，想要教训一个人的时候，手掌是会下意识握成拳的。
但廖星火没什么身手，此刻又是个可怜的眼盲寡夫，若是真握了拳去揍人，恐怕人揍没揍到不好说，自己是要踉跄一下的。
所以他没有握拳，而是直接抬起了手，甚至不是朝着左手边之人的脸去的。
他也确实没有掌掴那人。
他的手掌带起了风声，这细微的风声已经足够张家人利落避开了。
但明明看到他抬手，也听到了风声的人却一点儿都没有躲，任由那带着些许苦药味的手掌拍在了自己下颌与脖颈处。
“啪”的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