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彩蝶和唐斌下午三点多就抵达云台。
邹飞直接将两人接了过来，这段时间，邹飞两边来回跑，甚至还去日本工厂潜心钻研了一段时间，一来二去，跟两人已经极为熟悉。
来到童云开的小房间，苏彩蝶忍不住乐了：“你这有点太委屈了吧？”
“一周过不来几趟，有个地方就行！”童云开哈哈一笑，边说边绕了出来：“我以为你们差不多晚上到呢，中间没休息？”
“一口气开过来的！司机给力，没办法！”苏彩蝶看了唐斌一眼，笑着说道。
这一趟过来，就他们两人，唐斌当仁不让的承担起司机的角色。
“我开长途，有个习惯，中间不能停，一停那股劲儿就卸了~~”唐斌笑着说道。
“走吧，去陈星辰那儿，我这地儿确实有点儿小~~”
招呼两人来到陈星辰办公室，童云开接着给卢广森打电话，不一会儿，卢广森就红光满面的到了，微微带些酒气。
“中午还有应酬？”唐斌笑着问道。
“集团公司季度例会，大小领导欢聚一堂，按照惯例，中午不得吃点喝点？”卢广森无奈道，边说话边轻车熟路的翻箱倒柜找茶叶。
“你大小不也是个领导？你怎么没喝？”苏彩蝶看着童云开问道。
童云开还没说话，卢广森哼了一声：“他？早就溜号了，饭都没吃！”
“还能这样？领导不是最要面子的吗？他这不是在打领导脸？”
“反正他早就有点儿不管不顾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就因为昊光要江山易主？ ”
童云开笑了笑：“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放肆，跟领导请完假才走的好不好？”
“对了，收购的事儿到底谈的怎么样了？”唐斌在一边饶有兴致的问道。
在业内，这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据说双方的心理价位相差太大，现在正在激烈的讨价还价，按照这个架势，少说还得熬半年！”说话间，卢广森挑了一盒红茶，自己给自己泡了一杯。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后路找的怎么样了？”苏彩蝶也不算外人，唐斌毫不避讳的问道。
卢广森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有庄新田运作，倒是能调回政府部门，上周回去，抽空跟之前发改委的同事一起吃饭，卢广森隐约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他这种情况，这个年纪，回去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混体制，最重要的是卡对点儿，这个年纪，该错过的都错过了，安安稳稳的混吃等死，为时尚早！
所以，他在认真考虑加盟辰昊工程的事儿！
当天晚上，童云开设宴招待双方人马，蓝海水务过来的，是汪营前和技术部部长，汪营前如今已经是云台市蓝海水务分公司的副总经理。
在座的人，彼此之间多数都很熟悉，所以饭局进行的很流畅很热烈。
两杯酒下肚，大家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关上门开始胡说八道，反正就是各种吐槽，让人听了去，很多都是大逆不道的话。
不知不觉，又是一杯。
童云开已经有些上头，脑子明显有些迟钝，反观坐在旁边的苏彩蝶，朗声谈笑，目光清明。
“酒量不行就是不行，这是不受控制的，越是深呼吸越上头~~”看着努力跟醉意抗争的童云开，苏彩蝶不由觉得很有意思。
在她看来，眼前这个少年老成的年轻人，可能是经历太多的缘故，内敛的不像话，他似乎很难真正的放松下来，也不想放松，即便在酒精的侵蚀下，精神有些涣散，也在竭尽全力的控制。
可能他自认为不动声色，但是在苏彩蝶看来，控制的痕迹简直不要太明显。
童云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着苏彩蝶，一脸敬佩的问道：“你到底能喝多少？”
“最多的一次，喝了三瓶多，好像是梦之蓝，也没怎么醉，但就是喝不下了~~”苏彩蝶叹了一口气：“所以，一直有些遗憾，不知道烂醉如泥是什么感觉~~”
童云开赞叹不已！
“我应该就是那种怎么喝都不醉的体质，不过，喝多了也难受~~”
“平时自己也喝？”
“不喝！没什么瘾！”苏彩蝶笑道：“有时候晚上喝点儿红酒，有助睡眠~~”
“都没什么感觉，怎么助眠？”
“还是有点儿感觉的，主要是一种心理安慰吧~~”
正说话呢，苏彩蝶电话响了，童云开无意中瞥了一眼，张兴志！
这不就是那个江苏宜华分公司的技术负责人吗？
苏彩蝶笑了笑：“接个电话~~”
苏彩蝶起身离开，童云开看了一圈，卢广森早就离开酒桌，一脸醉意的歪在沙发上，目光呆滞，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跟大家的肆意欢快不同，处在人生十字路口的他，总显得有些迷茫和心事重重。
饭桌前，唐斌跟汪营前勾肩搭背，看状态，这会儿已经开始说胡话。
另外一边，邹飞跟蓝海水务的技术部部长正相谈甚欢，两人都是搞自动化的，共同语言颇多。
苏彩蝶很快回来，看了一圈，笑着对童云开说道：“要不今天就这样？”
童云开开玩笑道：“别人我看都差不多了，主要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喝好~~”
“反正我喝多少也喝不好，大家好就好！”苏彩蝶笑道。
话虽这样说，但是能感觉到，今天的苏彩蝶，格外高兴，有童云开和卢广森牵线搭桥，聚能机械在山东片区的业务，拓展的异常顺利。
打完电话回来的苏彩蝶，明显更加高兴了，看来，她不光事业顺利，感情生活也是一帆风顺！
这娘们儿虽然怎么都喝不醉，但是一斤多酒下肚，肤色红润，神采飞扬，显得光芒四射。
酒足饭饱，大家尽兴离开。
一宿无话。
第二天下午，童云开接到唐斌电话。
“谈的怎么样？”童云开问道。
“合同签了~~”唐斌笑着说道，语气中透露着一股兴奋。
童云开一听，也是特别高兴，笑着问道：“接着回去还是明天再走？”
“明天，还有件事没办呢，你晚上有没有时间？”
“有！”
“要不，跟我去看一看老陈总？”唐斌轻声问道。
童云开愣了一下，这段时间，忙里忙外，他几乎快要忘却了那个可怜的老人。
前几天，轰动一时的云台市制毒大案终于尘埃落定，该判的都判了！
魏国江、陈家军、王惠民、王惠军，全部死刑！
陈家国有期徒刑十三年！
这还是陈望道多方奔走的结果！
实际上，在上级领导高度重视本案的情况下，再怎么奔走也没什么意义，陈望道能做的，就是聘请最好的律师，为此，他不惜变卖了所有的房产。
陈家军就那样了，罪有应得，没必要浪费精力！
但是陈家国还是可以争取少判几年的！
为人父母，生了这么两个逆子，能有什么办法呢？
陈望道尽了力，尽力之后，再也无颜面对众人！
所以，陈望道回到了陈家庄，深居简出，静候人生大限的到来。
希望下辈子做牛做马，来赎这辈子的罪孽吧！
唐斌对陈望道，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但是当年程晟速跟陈望道的交情，不比现在的童云开跟唐斌差，况且两个人相互扶持了一辈子，感情已经无比深厚。
唐斌这次来山东，经由南通，程晟速特意捎上了一桶自己酿的米酒，睹物思人，礼轻情意重。
说起唐斌跟程家的关系，也是格外复杂。
分道扬镳之后，唐斌跟大舅哥的关系坠入了冰点。
还是钱财惹的祸，唐斌两口子分了2000万，大舅哥觉得给的太多了，多到已经可以断绝关系的地步！所以，大舅哥摆出了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唐斌很无奈，真不是矫情，这个钱，是程晟速硬给的！
关键是，不管给多给少，他都没法张嘴，因为这个钱，不是给他的，是人家给女儿的！
大舅哥冷漠，唐斌却不想这么绝情，虽然不至于热脸硬贴冷屁股，但是跟老丈人之间的互动，一如既往，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愿意主动跟大舅哥示好。
“现在？”童云开轻声问道。
“现在方便吗？”
“方便，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先送苏彩蝶去车站，之后在你小区门口集合吧，咱俩开一辆就行！”
童云开回到楼下，唐斌已经等在那里。
“开我车吧！”童云开没下车，直接说道。
唐斌把东西放进童云开汽车后备箱，转身上车。
“苏彩蝶回去了？”汽车缓缓启动，童云开问道。
“嗯！明天要去张兴志家~~”
“这么快？”童云开有些惊讶道。
上次去苏州，两人还没确定恋爱关系，这才几个月，就要见父母了？
关键是，苏彩蝶离过一次婚，还带着一个孩子，而张兴志单身，条件也很好。
只能说，真爱无敌！
“这是苏彩蝶一贯的风格，雷厉风行！”唐斌笑着说道：“她跟张兴志之间，最大的障碍，就是张兴志的家人，所以，她主动要求去的！”
“说起来，两个人正式确定关系，也就一个多月吧，不过之前早就认识，也算比较熟悉！”
“先啃最硬的石头，啃不下来，就果断放弃，大家都很忙，谁也别耽误谁的时间！”
“这是苏彩蝶的原话！”
童云开笑着说道：“都是些奇人异事啊！”
来到陈家庄，已经傍晚时分。
陈家的老宅子，依旧鹤立鸡群，不过却显得格外冷清。
以前宅子前面的石凳上、大树下，经常坐着一群唠闲嗑的老头老太太，现在却空无一人。
陈家遭遇这么大变故，有些人避之如蛇蝎，更多的人则是不便打扰，人家陈老头不想见人，再整日聚在宅子面前闲聊，不合适。
两人停好车，唐斌拎着米酒，童云开从后备箱拿了两瓶好酒，来到门前，轻轻扣了扣大门上的铁环。
“谁呀？”院子里，响起老太太洪亮的大嗓门。
从她的声音中，似乎听不出太多悲伤或者消沉。
吱呀！大门打开！老太太一脸警惕的探头出来！
看到竟然是童云开，她的脸色骤然一变，也不看旁边的唐斌，一脸怨愤的盯着童云开，咬牙切齿的问道：“你来干什么？！”
换做一般老妇人，受到这般打击，早就承受不住了，但是，这个老太太好像没什么影响，最大的变化，就是战斗力更加强悍了！有点儿逮谁咬谁的架势！
无知就无畏，她敢挑战全世界！
有儿子，儿子就是她的全部！
没儿子，老公就是她的全部！
哪天老公也没了，她就是她的全部！
这就是极致自私！极致野性！
野生动物，从来没有哪个物种会因为幼崽夭折了就不吃不喝郁郁而终！
生而为人，她大部分开化的灵智，都恶意满满。
望着老太太恐怖狰狞的面容，童云开的心冷的像一块石头，盯着她，一言不发。
老太太心里不由有些发怵，在她看来，童云开就是一头野兽，能吓住就吓住，吓不住最好就别继续挑衅。
“姨，我是唐斌，从南通来的，程总的女婿，来看看陈老爷子~~”一旁的唐斌连忙笑呵呵的说道。
“你来干什么？有什么事儿？”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唐斌一眼，问道。
“就是来看看陈老爷子~~”
就在这时，东屋的房门打开了，陈望道站在门口，静静的看过来！
多日不见，陈望道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一打眼根本对不上号！
身形佝偻，瘦骨嶙峋，头发潦草雪白，那双眼睛，也彻底失去了神采！
好在，他还能认出唐斌和童云开。
“进来吧！”陈望道招了招手，沙哑着声音喊道。
老太太这才恨恨的让开道路。
两人来到东屋门口，望着陈望道，恭敬的打招呼。
陈望道站在门里头，冲唐斌点了点头，然后就打量着童云开，过了好几秒，才轻轻说了一句：“来了~~”
此时的老人，心如死灰，早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情绪。
童云开有些伤感，却也坦然，每个人的悲喜，不尽相同，经历了那么多事，他也变了许多！
一老一少，境遇不同，背向而驰，此时的心境，竟然有些相似！
一切皆浮云罢了！
“嗯！来看看您！”童云开轻声说道。
陈望道没接茬儿，慢腾腾的转身：“进屋坐吧！”
屋里光线昏暗，莫名压抑。
唐斌恭敬表达了程晟速对陈望道的关切和怀念，陈望道默默抽烟，一根接一根，听着唐斌说话，偶尔点点头，并没有给出太多回应。
此时此刻，不管什么客套话，都显得很多余。
童云开不说话，唐斌很快也没话了，房间内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烟雾缭绕中，陈望道神游天外，顿感十足，过了好几秒，好像才注意到没人说话了，当下缓缓直了直身体，积攒了一下精气神，看了看两人，轻声问道：“你们抽烟吗？”
唐斌刚要推辞，却看到童云开起身拿了一根儿。
闲着也是闲着，他也点上了。
密闭房间内，三个人吞云吐雾，空气很快就浑浊不堪。
就这样，默不作声的抽完烟，童云开扭头看着唐斌，轻声问道：“走吧？”
唐斌点了点头，起身跟陈望道告辞：“老爷子，我们走了，您好好歇着，下次再来看您~~”
陈望道也没挽留，点点头，接着慢腾腾的站了起来，准备送客。
两人往外走，看到陈望道还打算送出来，唐斌回身道：“您别送了！外面黑了！”
老太太坐在正屋的屋檐下，像条毒蛇一样盯着推门而出的童云开，童云开看都不看她，转身等着唐斌出来。
跟站在门里边的陈望道挥手道别，两人转身出了大院儿。
汽车缓缓驶离陈家庄，汽车内一时有些沉默。
陈望道衰败至斯，完全出乎两人的预料，油尽灯枯，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说实话，童云开本来有些纠结，他以为陈望道肯定会问起陈欣然，没想到，只字未提！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人也真！
或许，他已经顾不上任何东西了，又或许，在他心里，陈欣然一直都没有那么重要！
而陈欣然却久久活在这张大网的阴影下！
所以，人这一生，最悲哀的是什么呢？
是付错了情！
不管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
“这次过来，我老丈人跟我聊了很多！”开出村子，拐入附近的县道，马路瞬间开阔了许多，唐斌坐在副驾驶，轻声说道。
“我老丈人对陈望道的评价非常高！”
“不止是他，陈望道在老昊光人的心中，地位崇高，无可取代！”
“富则达济天下，穷则兼顾一方！陈望道这一辈子，一直在不遗余力的为昊光数千个家庭谋福利！公道自在人心，从老昊光人感恩戴德的表现来看，陈望道这个人，是值得尊敬的！”
“身居高位，大权在握，不贪污不受贿，也称得上大公无私！”
“他这一辈子，唯一的私心，就是将两个儿子留在了昊光，并且推上了高位！”
“如果不是这俩人胆大妄为利欲熏心，这点儿小瑕疵，真的算不上什么！”
童云开默默开车，一言不发。
他不是反对唐斌的话，只是他真的看不透陈望道这个人！
唐斌继续说道：“我对这个人，并不太了解，上面都是我老丈人的话！”
童云开叹了一口气：“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背景和故事，我们很难透彻理解，对老陈总，也没资格评判功过是非！”
“我老丈人说，你在走老陈总走过的路！”
“什么意思？”童云开笑着问道。
“老陈总拖着的，是昊光集团，你拖着的，是童家庄！”
童云开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能一样吗？
怎么可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