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停留在一处很久，直到身体重回轻盈状态，寒江雪才垂下眼帘。
二百说的不错，他这副身子支撑的很艰难，沉疴难愈，又碰上一些零零碎碎的新伤，虽是并无大碍，却也没有时间调养。
如今碰上墨清池进阶，他日夜筹备的同时也做了一些别的打算，比如，他教墨清池练的抵挡疼痛的口诀其实是同身咒。
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术法能抵抗这一方天地的考验，唯有感同身受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好法子。
雷劫的余波，加上同身咒，这些已经够他喝一壶了，若是算上他那随时不定的旧疾发作，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没有想过墨清池会是这么个情况，原本他计划等他此次进阶之后，自己就回静虚宫闭关修养一阵，谁知出了这么个岔子。
现在的墨清池一朝回到解放前，模样看着单纯又好骗，若是放纵他一个人，岂不是不多久便要被人炖汤了。
寒江雪对目前墨清池很是担忧，不得不说，二百注入他体内的东西助益颇多，现下，诸多后顾之忧都成了云烟。
如今，他也只用考虑怎样让墨清池恢复他原本的样子了。
抚了抚安睡的小银龙，换了血迹斑斑的衣裳，变回原本的样貌，寒江雪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去找赢照看看。
医仙岛，桃花屋。
“依你看，他几时能恢复如初？”一身流云雾霭袍，神色淡淡的寒江雪也显得空蒙起来，周身似雪似雾，他完全不像是一个人族灵修。
可若是仔细看，便能从他不似人间客的眉眼里品出几分焦急的味道。
扒一扒小龙的爪子，刮一刮细密的银鳞，赢照不紧不慢的回他：“你别急，容我看个齐整在下定论。”
寒凉的气息就在身侧，赢照何时见过寒江雪主动靠他这般近，如今的亲近，竟是为了一只小龙崽子，还是一只将他视为仇敌的小龙崽子。
一番探查，赢照心里有了结果，让小龙崽子睡的更加香甜过后，他以眼神示意让寒江雪出去细谈。
桃花屋一如其名，明明是落叶枯黄的时候，这里的桃花依旧灼灼其华，踏出门随意一眼都是繁茂的粉嫩。
树下的小桌，赢照和寒江雪各坐一方。
坐下到现在，茶都喝完了一杯，赢照还是对墨清池的事只字不提，他只是诗情画意的饮茶，要么就支头远望。
放在其他时候，寒江雪很乐意在这种意境下饮茶赏花独享安宁，可现在他却没那个闲心，在他又要开口之际，赢照出声了。
“寒宫主，我是越发的看不懂你了，你究竟是想作何？”赢照摆出心里的疑问。
之前对此向他要治龙崽子的药，他只当他又开启了新的取药方式，没想到如今他把这条失智的龙带过来了，竟还想着让他恢复神志。
如果是为了图另一只角直接趁现在取了不是更好，何必多此一举的招记恨。
可寒江雪要是有别的目的，他又猜不到是什么。
寒江雪闻言淡淡，“我只是参悟了一些事而已，你说的不错，有因便有果，这条龙受天道的庇佑，先前既然贸然种下了因，那这果只能由我受着。”
“你这是修炼遇到瓶颈，突然参悟大道了？”看出他的认真，赢照也笑了。
恍然一下，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寒江雪现在的做法，到了他这等修为的人，多少能明白一些天道的意图，那条龙虽是身在此间，但天道也是寄予了厚望的。
给他的磋磨太多，反而越容易出差错，现在略微弥补，说不定还能挽回一些。
“我只是算出自己无法荣登大道罢了。”抿了一口茶，寒江雪眸中晦暗不明，在风卷桃花落的时候他垂下眼睫。
飞升是原主毕生所求，可他太急功近利，此生注定无缘更高仙途，与其说他是幡然醒悟，换一种方式满足他的愿望或许更让人可信。
看着面前冰雕雪砌不似人间客的人衣摆肩头沾有粉红花瓣，赢照不着声色的多看了几眼，而后视线略过放空望向远处的碧水蓝天。
他悠悠然道：“那小龙崽子并无大碍，神志突然间出问题或许是进阶之时出了偏差，但那是他自己能控制的，过不了个一年半载他就能恢复。”
“但是依我看——”赢照的目光重新转回，对上那双寒凉冷清的眼，他的尾音拖的长长的，面上却是十足的认真，“这条龙的戾气太重，我劝你最好称他神志不清之时好好消消他的戾气，否则他迟早会酿下大错。”
“我已有了对策，此事便有劳你了。”寒江雪对于他的话不置可否，回头看向床榻上安睡的小龙，他心中有了想法。
——
墨清池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身在一座草屋里。
“道浔——”头顶长角，还拖着条尾巴的小少年到处喊人，直到看见了院中那道熟悉的人影他才放下心。
看着‘小龙人’眼睛放亮的朝他走过来，寒江雪放下手中的器具上前迎两步，人到了近前，他照例摸摸那莹润的小角，笑问：“这尾巴和角都藏不住了？”
“嗯，”墨清池闷声点头，回头看了眼拖在身后的尾巴，他脸上肉眼可见的郁闷了，连带着清冽的少年音都低沉不少，“道浔，我这副样子是不是四不像啊！”
少年的脸上两颊还附有银白的鳞片，寒江雪凑近用指腹抹了抹，引着悲伤的小龙在竹椅坐下，端详一阵，他道：“四不像？什么是四不像，你是墨清池，这天地人间唯一的墨清池，你是龙，是人，还是这种形态，你都是你，是一个会承认自己的个体。”
墨清池似懂非懂的点头，看着寒江雪，忽而问他：“道浔，你承认我吗？”皱起眉，他换了个说法，“或者我你喜欢这个模样的我吗？”
想起小朋友小时候都会喜欢问这种问题，寒江雪想想当时师父的反应，他勾勾墨清池的小龙角，微笑点头，“喜欢，你这副模样我很喜欢。”
小龙眨眨眼睛，害羞的低下头，揉着寒江雪滑腻微凉的袖子，朦胧的说了一句什么。
彼时正值深秋，风大，寒江雪正留意岌岌可危的屋顶，他没有听到散尽风里的碎语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