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鲸贝的手术日。
上午八点一刻，他就下到手术室。
今天又排了八台手术，约莫着不到深夜完不了。
刚刚卸任住院总医师时，感觉一下子松缓了许多，可没过几天，重担又重新压回肩上。
洛鲸贝倒也不觉得有落差。
打了这份工，无论出现在某一刻的轻松，都只不过是错觉。
他早就习惯了。
临床医生，永远是没有最累，只有更累。
出了更衣室，他收紧核心，做着扩胸运动，踏着方步下楼后，径直向里走。
通常他都在第七手术间，今天也不例外。
回归治疗组后，陶谦主任是小组组长；洛鲸贝是主管医师，堪称小组的“中坚”力量；林歌是经治医师，也就是小组的“基层”劳动力。
标准的三级医师负责制。
今天的前几台手术陶主任不上，由洛鲸贝带着小林做。
在走廊洗好手，洛鲸贝抬脚扫过手术间的底部感应，门缓缓打开。
手术病人已就位，助手小林、麻醉师、洗手护士、巡回护士也已经在内准备。
洛鲸贝先是看了眼病人，然后向着房间一角走过去，那里摆放着电脑和患者的病历。
他在电脑上调出病人的片子，再次确认好后，才转身面对手术台的方向。
幽深的黑眸粗略扫过一遍熟悉的搭档，混入其中的一张戴着口罩的生面孔落入眼底。
“大车，一进手术室，就听说你今天花枝乱颤的，原来是带了个小帅哥上台啊。”
洛鲸贝戏谑的洗手护士叫车小小，可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小，脸大，体型大，说话声音也很大，同事们都叫她大车，也有的叫她车大大。
大车在手术室工作小十年，基本都是搭台泌尿外科和整形外科的手术。
这些科的大部分主刀医生，一进手术间，玩笑就开不停。
混得滚瓜烂熟的一群同事，没有开不起的玩笑，大车可是这常态下的翘楚，洛鲸贝根本敌不过，常常被她追着戏弄。
今儿，他总算能做回主导者，先下一城。
然而，洛鲸贝话音还未落，大车的一双眼睛已经笑成了两道细缝。
“哎——我和你说，洛鲸贝，你的颜值遇到敌手了，我新带的实习生，大帅哥！完美碾压你！”
大车将“大帅哥”的“大”字说得尤其重，意在反驳洛鲸贝刚刚嘴里的那个“小”。
洛鲸贝正在巡回护士的帮助下穿手术衣，他打眼瞧着大车身旁的男护士，总觉得有点眼熟。
脑中几条线衔接交错，眼神中透出深意。
“是吗？走近点儿，我看看。”
“温昊，你去给他戴手套哈。”大车指示身旁的实习生，口吻前所未有的柔和。
“好。”温昊立即拿起无菌手套，向洛鲸贝走过去。
“洛医生好，我是实习护士温昊，跟着车姐。”
洛鲸贝还没有嗤笑完大车假模假式的腔调，他对着温昊点头笑笑，继续揶揄大车。
“哇！车姐姐？”
这是他第一次见大车带实习生，也是第一次见大车有了女人的模样。
都是因为这个小帅哥？
洛鲸贝又将视线移回到温昊的脸上。
由于帽子和口罩的遮挡，洛鲸贝只看得到他的眉眼，确是一双剑眉明眸。
“洛医生，我在泌尿外科轮转过两个星期。”
哦？
“怪不得有点眼熟。”
话虽这样说，但其实洛鲸贝对温昊在科里出现过这件事，压根没有印象。
不是在科里见过的话，那是在哪里见过呢？
正琢磨着，温昊又接着说了一句，他似乎很愿意和洛鲸贝交流。
“前几日我们和岳栖姐在火锅店吃完饭还碰到你了，你俩在门口说话。”
呵——
怪不得眼熟！
终于真相大白了！
原来，他是那几个小鲜肉之一啊！
他竟然是护士！
“哦——”洛鲸贝一阵脑补，收起玩笑气，“是，有印象。”
温昊拿着手套，抖、撑，洛鲸贝插入手，他向上一带，一气呵成，手法娴熟，没有瑕疵。
洛鲸贝瞧了瞧被温昊灵巧戴好的一只手套，冷不丁后知后觉蹦出一句敲打。
“怎么叫车姐，不是应该叫车老师吗？”
他忽然心情不大好，就想鸡蛋里挑骨头。
温昊闻言，不安地抬了抬眼，手上动作却没停，帮他带好了另一支手套。
“是我让他这么叫的，怎么的？”透着口罩，都能瞧出大车的挑衅。
洛鲸贝眼中透出一股邪气，口罩里隐着坏笑。
“洛鲸贝，你客气点儿，别看人家年纪小就欺负别人。”大车继续为温昊仗义出头。
“我这哪算欺... ...”
他的辩解被大车应声抢断，“人家和你一个学校的，马上就要入职了，是咱们医院的正式员工。”
一阵浪笑。
“你院草的地位——不保咯。”
大车得意洋洋，俨然已将温昊当成碾压洛鲸贝的王牌。
她就是酷爱嘲弄一身富贵傲骨的洛大帅哥，特别有趣。
虽然，凭良心讲，她还是觉得洛鲸贝的颜值更胜一筹。
但是，谁让人家温昊年轻呢！
年轻这把利器就是好使。
果然，洛鲸贝干笑两声，灭了嗓子。
小林刚想替他洛哥辩驳两句，大车闻风而动，枪口立即转向他。
准头很够，一枪毙命。
小林不得不识相地把嘴闭严。
初次见面，洛鲸贝没有半点前辈风度，甚至有些不讲礼节，听到新人入职的好消息都不曾恭喜一声。
可他并不想补救。
“上台。”治病救人才是他的正道。
“不错啊，终于有保温毯用了。”洛鲸贝看到病人正用着目前最新型的手术保暖产品。
手术间的空调温度通常都设置得很低，以保证医生按要求里层外层地穿，也不至于热得冒汗，但这样低的温度，却是不太利于病人的。
可是，若升高手术间的室温，一场手术做下来，胜过洗桑拿，又着实折磨医生。
发达国家早就常规使用新型病人保温装置，以防止病人在手术过程中，因药物、麻醉、环境等因素，导致体温下降。
但在国内，医院的保温设备老化，常常出现漏水、漏电、烫伤等问题，而进口的新设备又价格昂贵，所以很少有人用。
“是啊，现在有国产同款，比进口的成本低超多，当然就常规用起来啦。”大车笑得欣慰，一本正经答复洛鲸贝。
他们两个人，彼此之间太熟悉了，工作内和，工作外嫌，总是一惊一乍地翻脸又和好，外人很难琢磨。
“这下病人舒服多了。”洛鲸贝很满意。
小林做完准备工作，听大家聊天。
他旁观着，觉出洛哥今天对新人温昊太不友好了。
寻思了半晌，想着可别是真被这个毛头小子比着来气了吧。
作为直属下级，他有必要积极而迅速地调整好上级医生的心理落差。
小林隔着手术床站在洛鲸贝对面，忽然就瓮声瓮气地拍起了马屁，“洛哥，别气，还是你。”
“什么？”洛鲸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