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体的情况，你自己应该也很了解。”
岳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气音。
开口前，她已经环视了一圈周围环境，距离最近的顾客也在三米开外，她用这样的音量，除了对面盯着她的男人，不会被外人听见。
“你现在缺了一颗肾，虽说对你的日常生活不会有太大影响，但是，这是在你另一颗肾健康的情况下。”
蹇谞的眉心抽动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已经尽数收敛。
“洛医生目前的研究方向是肾移植，他在肾移植临床相关的前沿研究成果上取得了非常亮眼的成就；对于国际新技术、新进展的转化应用，也处于国内绝对的领先地位。简单来说，就是洛鲸贝医生不仅是肾病诊疗领域的佼佼者，更是非常有权威、非常值得信赖的肾移植专家。”
岳栖缓缓呼吸，说话比正常语速要慢。
因此，显得从容、平和，陈述的内容很优越，却并没有使人产生不适感。
“另外，我也想和你介绍一下我自己，我选择的科研以及临床研究方向，是终末期肾病。”
蹇谞大约是没想到岳栖会从这个方面切入，他的注意力明显涣散了片刻，不过很快，又因女医生专业又贴近现实的分析高度集中起来。
“我相信，未雨绸缪这个词你肯定是认同的。”
“今后，我们都会为你的身体保驾护航，让你尽可能地减少后顾之忧，我们非常愿意这样做，我也大言不惭地请你相信，我们一定能做到。”
岳栖知道，无论蹇谞是怎样的人，在治病救人这件事上，洛鲸贝都会全力以赴，她敢给他做这个主。
岳栖意味深长的眼底，望见蹇谞的两眼似是在放空。
她停顿了一会儿，见他面部有了表情。
才继续温和地问道：“我想，我的意思表达得还算清楚吧？”
蹇谞沉默不语，瞳仁的颜色愈发深染。
他像是在进行着复杂的脑部运算，光洁的额头拧得很紧，皱出了不深不浅的沟壑。
过了半晌，他才盯着岳栖，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岳栖内心初初奏起澎湃的序曲，白皙的小脸逐渐变得粉扑扑地，眼睛里闪出熙光。
“其实，我今天来这里说这番话，最主要的原因是——”她顿了顿，继而柔婉却又笃定地继续说道，“洛医生是我喜欢的人，我想在他困难的时候用行动支持他，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坚定地选择和他在一起。”
这段时间以来，岳栖大概猜得到蹇谞对她存的一些心思。
话说到这个份上，蹇谞都没有打断或质疑。
她虽然不能百分百确认，但是事件背后的策划之人应该就是他。
而他针对洛鲸贝，很有可能是因为她。
岳栖说完，看到蹇谞仿佛正在极为费力地支撑着他想要维持住的冷静、淡定。
由于绷得太紧，男人手背上的青筋，如蛇形在皮下蠕动，此时已经蜿蜒到了手腕，掩没在了袖口之下。
“蹇谞。”岳栖换了个称呼，叫了他的名字。
对面的男人听到，似乎恍了神，眼球都明显地震颤了一下。
“不知道我说出来你会不会信。”她说，“除了无奈，洛医生其实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更没有因此费神嫉恨、患得患失。”
“......他从来都只是一个心无旁念，只想专注于治病救人的医生。”
岳栖的情绪低下去，声音也闷了些。
“所以，若是这样的医生不能再继续做他想做的事，我真的会觉得很惋惜。”
蹇谞一直侧耳听她讲，面上没流露出什么情绪。
他全身上下纹丝不动，似乎暂时也不想表达些什么。
岳栖见状，吸了口气。
她什么面子都不要了，打算再强调一次，她绝不会给洛鲸贝以外的其他男人任何机会。
“无论以后他去哪里，再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他，和他在一起。”
女医生的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确了。
蹇谞书读得不多，但社会上的魔鬼打拼教会他的比书本上的学问要多得多。
那日，他在校门口看到两个他熟悉的医生暧昧互动，他就有了计划。
原本是想先解决岳栖心里的人，再解决她看不上他的问题。
不曾想，事情刚刚开了个头，他这个老江湖就被伶俐的姑娘识破，然后这个姑娘还选择了一种最低调的方式以及最有份量的砝码来和他谈判，给他原本耐心等待事件发酵，男女医生分道扬镳的故事提前画上了句号。
蹇谞思考了许久，最终低头笑了一瞬。
权衡利弊，计较得失。
这场局面，他认了，唯愿化友，不宜为敌，就按照岳栖所求收场。
整场会面，蹇谞只在最后分别时，说了一句话。
“岳医生，回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岳栖和蹇谞见面后的第二天。
违规手术直播的罪魁祸首向医院自首，还了洛鲸贝的清白。
听温昊说，男护士声称陷害洛医生的缘由，只是因为嫉妒，所以玩了个恶作剧，他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最终，对男护士的惩处结果是通报卫生系统，吊销护士执照，他不能再实习，办好手续就匆匆离开华市了。
不过，临走前，几个见过他的人，都说男护士看起来状态不错，乐呵呵地，像是一身轻松的样子，一点看不出经历了极其严重的职业危机。
岳栖听温昊讲完，脑子里不由得弹出男护士的电话录音。
他说，他急需用钱。
岳栖猜，蹇谞可能是用了一笔比让他陷害洛鲸贝还要大额的钱款，买得他说出实情。
假如真是这样。
被刻意暗算的事，若是没有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即使找出这件事的真相，类似的事件依然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
洛鲸贝消极地退避，什么也不肯做，大概也是有这样的预判。
他是一个向往纯粹行医的人。
于他而言，他追求的只是在一个单纯的环境里专心地发挥所长。
如若不然，鸡飞狗跳。
他倒是宁愿退让，也绝不肯花费分毫的心思在他不想花心思的事情上。
岳栖感觉自己越来越能理解洛鲸贝那副极致风的脾性了。
因此，一想到原本蹇谞是因为她才去对付洛鲸贝，岳栖的心里就禁不住得地难受。
好在最终也是由她彻底解决了这件事情。
洛鲸贝返工的当天，岳栖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岳医生，欠你们的我还了，别忘了你的承诺】
岳栖回复了两条。
【这个号码我存下了】
【放心】
两条信息虽然平淡，但确是恰到好处的过从有度，足以让蹇谞一眼瞧出不是套话，明白她的诚意。
果然，电话那头没有再发任何消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