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用饭晚，等洗漱完已经过子时，正是夜间最冷的时候。
沈绵绵很怕冷，以前家境穷苦，一到冬季没有棉被和烤火的煤炉，只能硬挺着过去，结果长大后落下一身的寒病，每月来葵水必定会痛经，有时疼得太厉害进医院打吊针。
这具身子跟她前世情况差不多，不过好在还年轻，调整回来相对容易。
“放两块黑炭就够了。”
五斤黑炭其实数量很少，完全不够支撑一个冬季使用，虽然这种不比红木热量高以及燃烧时间长，但节省一点，放两块足够熬过大半夜。
沈绵绵却添多一块，比起她，顾昭身子更加容易受寒。
地龙很快烧开，屋内的温度逐渐升起，案桌只点了一支蜡烛，软弱的火光撑起一小片地方的光芒。
顾昭眉目平和，气质清冷如月，姿势端雅坐到靠窗的木椅上静静翻阅书籍。
望着他完美无瑕的侧脸，沈绵绵心间犹如塞入绵软的云团，软成一滩水，她寻到旁边的空位坐下来，找借口搭话。
“顾昭，这是什么书？”
“一本游记。”
沈绵绵凑过来瞧了一眼又坐回去，再次感叹自己是个文盲。
“我看不懂，里面讲的是什么内容？”
“这本游记是百年前一名诗人游历四方，所撰写其中见识的风土人情，并无多少学习价值，不过消遣打发时间的读物罢了。”
顾昭的内房家具简陋空荡，唯有书籍整整铺满一整个柜子，可见平日他极爱看书。面对沈绵绵好奇的疑问，他不厌其烦解释，丝毫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架子。
他抬起眼眸：“你可想看？”
“算了，我都不识字，那你慢慢看。”
沈绵绵学得现代汉语简体字，对她而言他那本书简直是天文。
但即便一个字都看不懂，她也不想那么快离开，自从明白自己心意以后，每一刻都想待在他身边久一点。
见顾昭坦然自若，没有半点驱逐的意思，绵绵思索一番，决定厚着脸皮再待一会儿。反正他们之间亲都亲了，抱也抱了，多留会儿怎么了。
沈绵绵理直气壮，又不忍打扰顾昭看书的雅致，她百般无聊伸出手指朝空气轻轻点一点，倒映在地面的黑影做出同样的动作。
像是找到特别有意思的事，她不停变换手势，自娱自乐起来。
两个人一静一动，气氛出奇地融洽契合。
身侧默默无言的男子不动声色抽回余光，手中的书籍突然索然无味。
他今夜思绪乱成一团，本想借着看书转移注意力，而她坐在旁边，哪怕没发出丁点声响，也能轻而易举地扰乱他的心神。
但他生不出半点责备，只能假装认真地看着书中每一横字，试图从中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绪。
屋内温度渐渐变暖，沈绵绵玩累了便撑着下巴静静看着他，由眉眼到鼻梁，由薄唇到下颚，每一处精致完美，直至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头一歪竟然睡过去了。
烛泪融落，光线忽明忽暗，偶尔地龙响起噼啪细微的声响，时光漫长且枯燥乏闷，却又透着令人安心与温馨。
将书籍放置一旁，他微微叹息，无奈之中夹着他没察觉的纵容。
顾昭轻轻抱起已经睡沉的人，正要往她房间方向走，紧闭的木门中一股寒风从门缝挤进来，她缩了缩脖子，不自间往他身上靠近一些。
他这才想起她的房内尚未烧起地龙，就这么送回去只有受冷的份，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小心翼翼地抱上床榻。
汤婆子灌满热水，放进被褥好一阵了，里面暖洋洋的，躺进去睡觉刚刚好。
似乎闻到熟悉的气息很安心，沈绵绵一直没有醒来，小脸蹭了蹭枕头，呼吸绵长均匀。
顾昭替她掖好被角，打算到一旁看一宿的书，他慢慢抽身离去，突然头上一疼，他才发觉一缕乌发被她压到肩膀下。
凑过去轻轻拉出来，呼吸间尽是彼此温热缠绵的气息，她睡着后很乖巧，像只绵软无害的小白兔，对他完全卸下防备。
男子一时之间忘记了动作，她突然翻过身，手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指尖，像是要抓住什么才安心，她顺势握着他一根的长指，睡得更加踏实了。
顾昭坐到床边一动不动，静静凝望她恬静的睡容出神。
总有一日，他会回到那个暗藏杀机的镇北侯府，届时只会拖她下水，可心里又不舍得放开她。
他拒绝不了她，却也无法真正接受，极其矛盾复杂的心绪快将他折磨疯了。
忽然，男子脸色骤变，喉间涌出一股血腥，他抵唇用尽全力压住，一滩黑血沾到手上。
男子眸色暗沉，取出一条帕子，面不改色抹净。
蜡烛渐渐融化，时间一点点流逝，就这样安静地燃了一整宿。
沈绵绵生物闹钟定时一响，醒来后舒服地伸了伸懒腰，屋内烧有地龙，气温一暖人睡得暖和多了。
咦，她是在哪里？
沈绵绵睁开眼，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起来，陌生的床榻以及躺睡的角度让她不由地怔住了。
她一点一点转过头，大脑随着眼前的环境缓慢开机，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是顾昭的房间，胸口冒起丝丝密密窃喜的甜意。
小脑瓜儿埋入枕头，鼻下满是混合他清淡的气息，她蹭了蹭，蓦然发觉不对劲。
不对，她怎么睡在他的床上，顾昭呢？
沈绵绵掀开被褥，衣服完好无损，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除了衣物的边角有睡着后压到的些许折痕，并无任何异样。
“醒了？先洗漱吧。”
他正好端着木盆走进来，一宿未睡，眼睛下浮现淡淡的黑色。
沈绵绵挠了挠脸，视线不经意越过案桌，几本书籍躺在上面，有翻页过的痕迹。
“昨夜你一宿没睡啊？怎么不叫醒我？”
不用想也明白怎么回事，沈绵绵很是愧疚，她死皮赖脸不走无非是想多待一会儿，怎知后面竟然睡着了。
顾昭面色如常，将木盆放到一旁，道：“无碍。正巧睡不着，便没喊你。”
沈绵绵不好再说什么，快速洗漱完回房换衣服做早饭去了。
今日带的食材份量大，时间很紧，沈绵绵快速揉好面团，切成一条条丝状的面条，等大锅烧开后放进去煮熟捞出。
从菜地摘回的香葱又长又绿，带着一股淡淡的葱香。她洗净控干水分切断，将葱白和葱绿分开，另外准备一个空碗，依次加入油盐、白糖以及酱油搅拌均匀。
沈绵绵取出陶罐，做了一段时间的饭，她对灶房的摆设十分熟悉。
陶罐里装有猪油，是昨日沈绵绵到集市买猪肉，把太肥的部位切出来提炼的，她还专门准备一个陶罐装进里面，等冷却后凝固成白色的固体，吃的时候放一点到菜里，味道可比其他油要香得多。
她舀了一勺，凝固的猪油在锅内烧热化为液体，文火下葱白炸至变软，随即倒葱绿油炸，待慢慢炸至焦黄色倒入事先调制的酱汁一起熬到白糖融化。
面条煮熟捞上碗里，她淋上葱油汁搅拌均匀，香味扑鼻，白色的面条很快裹上一层泛着油光的淡黄色酱汁，一份简单的葱油拌面就完成了。
沈绵绵做好呈到木桌，到院子喊顾昭用早膳，他点头回应，但在转身的刹那间忽然往一侧倒去。
“顾昭！”
沈绵绵面色大变，急忙上前扶住他，顾昭按着额头，神色有些疲惫，“无事，乏累引起的头昏罢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不小心睡着了。”
沈绵绵垂下眸子，满脸懊恼自责。她很放心和他共处一室，完全因为知道他不是随意的人，怎想到他规矩成那样，宁愿不睡也没叫醒她回房休息。
何况顾昭身子原本就差，一宿没睡，他怎么顶得住。
她咬住唇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充满愧疚与不安。
顾昭心口一软，此次本与她无关，况且她只是单纯地想待在他身边久一点，他又怎会怪责她。
“正好饿了，先去用膳吧。”
顾昭放下扫帚，适时转过话题。
她可没那么容易打发，仔细一看，她才注意到他面色苍白，竟无一点血色，单薄消瘦的身躯好似一吹就会倒。
扶着他的手纹丝不动，沈绵绵眉眼间透露的担忧让他不由停下，她已经不止一次劝说过他了，顾昭松口：“等会儿我就不出去了，在家好好歇息。”
即便如此，沈绵绵依旧不放心，“如果有急事，你让王婶帮忙托话给我。”
她暗暗思忖，除了在私塾附近做麻辣烫，得想个办法到别处卖多挣点钱。
用过早膳，沈绵绵便到市集摆摊，时辰尚早，学子们还没出门上课。
她生好火，把青菜和肉类分开，用干净的芭蕉叶铺盖，防止飞尘落到上面。
很快热汤沸腾，麻辣鲜香的味儿随着风一同飘得老远，寒风烈烈，不少人闻到纷纷停下步伐，聚到摊子前面。
她手脚麻利，有时候趁着空隙将用过的碗筷拿到后面清洗干净备用。
开在私塾附近的摊子很多，官府专门弄了一口井，只需交一文钱，这一天的水随便用，因此他们无需来回跑到别处。